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世情如纸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那一夜,宣宁喝得有些多,却也没算真正醉去,被岑溪从半空中的松树上拽下来送回竹楼里去,意犹未尽地拉着苏小冬闹着喝酒,不肯歇下。岑溪帮着苏小冬把人生拉硬拽带回卧房,没好气道:“你送过去的酒,全被他喝了,我只捞着两口。”

  苏小冬送岑溪出去,盛了一碗早煮好醒酒汤进来,却见刚刚被岑溪摁下去躺好的人,这时又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好,目光直直地追着苏小冬打转。苏小冬端了醒酒汤过去,给他灌下去半碗,要重新扶他躺好,却不料他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便跌坐到他身边去。

  宣宁的脸色一贯白如霜雪,几分薄醉之后眼角沾染了一点酒气氤氲的粉,在他脸上添出了几分血色。他紧紧握住苏小冬的手,低头细细打量她,忽然笑了,问她:“你不想走,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

  苏小冬哪里遇见过这样孟浪放肆之人,心下惊慌,挣扎着将手从他掌中挣出来:“宣宁,你喝醉了!”

  喝多了的人总是与平日里不大相同,有的人平日里平顺和气,喝多了便变得凶狠暴戾,有的人平日总笑得见牙不见眼,喝多了却要哭得好像死了相公的孟姜女。而宣宁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看得出悲喜,喝多了之后便成了一个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话痨。

  他还要去拉苏小冬,可苏小冬将手背在身后,赶紧站起身闪到一边。这一躲,宣宁便觉得委屈起来,低垂着眼睫静默了半晌,片刻后,他亮闪闪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苏小冬:“原来真的不是因为我吗?那苏小冬,你要留在鸾凤阁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分明沉下了脸色,可那欲盖弥彰的冷淡漠然,像极了孩童得不到想要的那颗糖便故作坚强地说我不要了一般,令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存心逗他:“那你觉得我为什么留下来?”

  “我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我,我便不想知道了。”

  苏小冬开始觉得,宣宁要将她送走这件事,她与宣宁心里都是不痛快的。她趁着他酒后迷离,厚着脸皮试探着问他:“那你呢?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许是那碗醒酒汤开始发挥效用,苏小冬只觉得宣宁的目光清明几分,可他做出来的事却并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样子。他伸手扯住她的一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舍不得又如何?总不能将你一辈子困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以?”

  宣宁道:“你这样的小姑娘,在外面一定有待你极好的亲人朋友,鸾凤阁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不会舍得你待在这里的。”

  “那你跟我一起逃走吧。”

  宣宁眼神微黯,摇头:“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为大哥而活着的,大哥一日还在鸾凤阁中,我便一日不会离开这里。”他低头看她,还是在笑,洞室之中烛火微微,暖黄色的烛光映在他苍白得没有底色的脸上,是少见的温柔:“小冬啊,出去吧,回到爱你的家人朋友身边去,为了我留在这种地方,不值得。”

  他们朝夕相处数月,经历的事不多,却桩桩件件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两人情愫暗生也在情理之中。她被颜献困在马车里走了那么长的路,要说全然没有逃脱的机会也是不能,但她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送进鸾凤阁来,追根究底地挖出她心里深埋的心思,还不是为了多与宣宁厮混些时日?如今宣宁要赶她走,此后山水迢迢,相逢无期,想来就令人难过,顷刻之间苏小冬的眼眶便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间滚下来两颗眼泪。

  倒不是没见过苏小冬哭,只是没见她默不作声哭得这样委屈,宣宁无奈,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抚她:“罢了,你若不想走,就先不走,等你想走的时候同我说,我自会替你想办法。”

  “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这是什么孩子话?宣宁笑着摇头:“你都知道些什么,就想跟着我?日后你是要后悔的。”

  “后悔便后悔,反正此时我便是想要跟着你。”

  苏小冬坐在床边的踏板上,仰着张白(*^▽^*)嫩的脸蛋看他,眼睛里的光澄澈却热烈。宣宁点点头:“都由你。只是日后你若是后悔了,走的时候别说些恩断义绝的狠话,给我留几分念想。”

  长河浩浩,光阴无涯,心里要是没点念想,怎么能熬得住?

  那一日酒后,两人挑明了心意,苏小冬与宣宁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愈加密切了起来,连远在双风居的明英都发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微妙变化,特意等在院子里,在苏小冬每日送药时截她,旁敲侧击地问话。到底是姑娘家,苏小冬脸皮还是薄,这样被明英堵了几次,便每回远远见到他都绕着路走。偏偏自岑溪回来,每隔几日便要去找莫问一趟,明英便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

  那日苏小冬正要从莫问手里接过空木匣,一扭头便看见明英与岑溪在闻湍亭里对着她笑。莫问平日里是个清冷洒脱不食人间烟火的,碰上这种事情倒是比谁都好奇,递出去的小木匣被他不由分说地拢回怀中,道:“是了,我今日约了青鸾使来诊脉,青鸾使怎么也是少阁主的心腹,他的身子如何,你也一起来听听给少阁主带个话。”

  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因着那只每日装药往返于双风居与寒石院的小木匣,苏小冬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先发制人,问岑溪:“你怎么了?为何需要莫先生诊脉?”

  岑溪作出一副捧心颦眉的做作模样,道:“我时常头疼,不信你问莫先生。”

  莫问倒是同他心意相通,点头道:“青鸾使的头疼症发作起来,作起来恨不得用头在石壁上砸出个窟窿来。”

  一个亭子里四个人,除了苏小冬,显然是个个不怀好意。苏小冬抱起莫问为了腾出手给岑溪诊脉而放在桌上的木匣子,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那你们该休息的好好休息,该诊脉的好好诊脉,我就先走啦!”身后是一阵无甚恶意的轻笑。

  日子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一直到一日清晨,苏小冬在后院给花松了土回来,看见竹楼一层通透的厅堂里站了个人。

  那人穿了身翠色衣衫,在碧绿的竹楼之中显得分外清雅。

  苏小冬把花铲一丢,拍拍手上的泥巴走过去,惊讶道:“阿春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春是明英的贴身婢女,平日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明英,便是有些什么事需要与寒石院这边招呼,也只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能劳阿春亲自走一趟的必然不会是小事。

  果然阿春满面愁容,见到苏小冬直如见到救星一般,顾不得她满手花泥尘土,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少阁主在吗?公子今日醒来略感不适,莫先生让我提前来寒石院取药。”

  阿秋之前提醒过她,没有宣宁召唤,轻易不可擅入石室。可如今的苏小冬,莫说是石室,便是宣宁的卧房她也是敢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往里闯的。眼见到阿春急得跳脚的模样,她只让阿春在原地等等,扭头便蹬蹬蹬跑上二楼,打开石室直闯了进去。

  她快步走向宣宁的卧房,尽职尽责地推门进去转了一圈,果然见屋里空无一人,才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待苏小冬重新回到竹屋时,一层厅堂中却换了个人。

  那人虽与阿春眉眼相同,却穿了一身秋色衣裙,

  苏小冬四下张望,道:“阿春姐姐呢?她说公子身体不适,要提前取药,我去石室里看了,阿宁,哦少阁主不在里头。”

  想来阿秋是与阿春碰过面了,阿秋倒没表现出太惊讶的模样,点头道:“阿春同我说了,双风居那边离不了人,她先回去了。你跟我来,我先带你去找少阁主取药,你好赶紧给双风居送去。”

  于是苏小冬便跟在阿秋身后往外头。

  阿秋领着走的路苏小冬看着十分眼熟,果然转过一道山路,她便看见此前自己被关押的那处山洞。待看清了那处山洞,阿秋停下脚步,抬手将山洞指给苏小冬看:“少阁主便在洞牢里,我得去替他取样东西来,你快先过去找他,别耽误了取药。”说完,苏小冬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一闪而过,身边再无阿秋踪迹。

  阿秋将她丢下的地方距离洞牢还有些距离,苏小冬只好顺着青石铺就的石阶吭哧吭哧往洞牢走去,边走心中边羡慕阿秋那一身飞来飞去的轻身功夫,后悔极了小时候练功时偷懒耍滑,到了如今身无所长。

  待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山洞前,抬头便看见守洞牢的是四名精壮大汉,每个人手中一杆长枪,枪杆跟苏小冬的小臂一般粗。他们眼看着苏小冬靠近,打头一名壮汉将长枪猛然顿地一击,喝道:“洞牢重地,闲人免入!”

  苏小冬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了一震,她赶紧在几丈之外站定,强作镇定,高声道:“我是寒石院的苏小冬,有要事找少阁主,麻烦帮忙通传一声。”

  那名壮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等着。”说罢打开石门闪身进去。

  石门沉重,开合缓慢,洞牢中的声音从石门缝隙之间传出来。苏小冬隐约听见里头有人哀声求道:“我岳松连一句鸾凤阁的坏话都没说过,你们就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我出去后一定逢人便说鸾凤阁里的诸位都是侠肝义胆——”那人的声音到了这里突然一顿,随即传出来他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此时石门缓缓闭合,他的惨叫声被夹在石门的缝隙之中,再透不出来。

  可那岳松不知是承受了怎样的苦楚,那一声惨叫太过凄惨,声音冲进苏小冬耳中,只震得她耳中嗡鸣,一时心惊胆寒,拔腿就想离开这里。可她不能走,也来不及走,石门很快又重新打开,门里没有再传出凄厉可怖的惨叫,却有个声音虚弱而清晰地传来:“宣宁,少阁主,求求你,放了我罢——”

  听见宣宁的名字,苏小冬猛然抬头,那凄切的讨饶声又被挡在石门之后,而石门前,不知何时站出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

  宣宁在洞牢门外的石阶上负手而立,苏小冬只觉得今日的他面色阴沉,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的压抑。宣宁见到了她,面色稍稍缓和几分,她硬着头皮快步走过去,站到台阶下仰头看他。他今天穿着一身灰绿色的衣裳,迎风而立,清雅如竹,倘若不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苏小冬一定不会记得他刚刚从洞牢中的刑堂走出来。

  宣宁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阿春姐姐说,今日要提前取药,我找不到你,我就……”

  “知道了。”宣宁打断她,“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说罢,示意看门壮汉为他开门,他闪身进入山洞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宣宁打开石门出来,他的面容被阳光映得雪白,只一双眼睛亮如点漆,带着满身血腥气走来,只如从地狱杀上人间的恶鬼。苏小冬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接过宣宁递来的一只通体漆黑的瓷瓶,宣宁的手指落在她手心里冰凉如霜雪,却偏偏那只小瓷瓶瓶身温热异常。

  宣宁将瓷瓶放在她的手心,伸手将她双手合上,把瓷瓶护在手心里,道:“快去。”说罢,便抽身离开,又要往山洞里走,苏小冬借着石门未及闭合的间隙往里多看了一眼,只见山洞里灯火通明,正中央的木质刑架上绑着个人,那个人浑身血肉模糊,肩上肋下还插着一支闪着寒光的短刀,那人的头发披散,头深深垂下去已经耷(*^▽^*)拉到了胸口,恐怕已经断绝了气息。

  苏小冬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极轻地“啊”了一声,手中一松,那温热的小瓷瓶便往地上坠去。

  宣宁未走远,听见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身形飞掠而起只在片刻之间,他犹如春日雨前低飞过湖面的燕子,轻(*^▽^*)盈灵巧地擦着地面掠过,伸手接住苏小冬落下的瓷瓶,一个翻身稳稳落定在她身旁,将瓷瓶重新递了出去,道:“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