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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鸾凤阁依山而建,什么都不多,想来就是山洞最多。

  苏小冬刚刚从寒石院的洞室里出来,见过双风居动静两宜的好风景,还没有好好欣赏无回峰的薄霭日暮,就撞上明细风,被她指使着一队红衣人将她拖到另一处暗无天日的洞室关起来,实在令人郁卒。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纵使石壁厚重,依然能听见惨叫声一阵一阵沿着曲折蜿蜒的通道响彻山洞。关押苏小冬的洞室十分狭小,地上铺了两层干草,坐卧之外,再无可供活动的空间,室内阴寒潮(*▽*)湿,她拨开干草竟然发现了三朵雪白的小蘑菇。

  同是山洞,这里显然跟宣宁的寒石院没法比。

  苏小冬不得不重新忖量那日岑溪同她说过的话是否可信,什么阁主对宣宁怨恨至极,什么阁主的慈爱不是给宣宁的,向来他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初来乍到没什么见识,若明细风不心疼宣宁,又怎么会费心开凿出那样精致的洞室,又怎么会在撞见他们时神色惊慌的让人将宣宁带去双风居的厢房休息,单单把她一个人押送到这么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来?

  这样想来,即使那日在双风居宣宁的情形看来不好,但他已恢复了功力,又得明细风照料,她确实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苏小冬在山洞里心平气和地看了几天蘑菇,终于阿秋亲自来接她。

  她记得无论是岑溪还是明英都提过,擅自带人进鸾凤阁是大罪,被带进来的外人与带外人入内的阁中之人都是要被重罚的,可是她在这里好吃好喝地待了几天,除了居住环境糟糕了一点,没人打她没人骂她,临了还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出去,若不是阁主偏心,看在宣宁的面子上包庇他俩,她实在想不通她作为擅闯者受到这般礼遇的原因。

  说到底,哪里会有怨恨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果然是岑溪在危言耸听吓唬她。

  她跟着阿秋穿过石洞里弯弯曲曲的甬道。她被带来时满心惊慌,并无暇细看洞中情境,此时才发现石洞中的通道犹如数十上百的蠕虫,呈放射状由中央的大山洞向外延伸去,苏小冬不知这里有多少条通道,也不知每条通道连着多少间小石室,更不知这里关押着多少人。

  她只知道沿路走过,耳边听见的尽是谩骂声、惨叫声与呻(*▽*)吟声。一直走到中央开阔的大山洞时,那如蚊蝇般的喧闹才稍稍减退一些,苏小冬微微松了口气,可定睛看去,却看见大山洞中央竖着一张木质刑架,木架两侧尽是各式刑具,上面浸透了鲜血,透着诡异的暗红色,撒发出阵阵血腥味。

  苏小冬脸色煞白,只觉得一阵反胃。

  幸好作为刑堂的大山洞已经离洞口很近,阿秋一把拉住她,带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苏小冬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快步追赶上阿秋。阿秋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在比岑溪要无趣得多。苏小冬跟着她的脚步,没敢多问刚刚在山洞里见到的事物,只没话找话地问她:“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赶我出去?”

  “进了鸾凤阁的人,要出去只有两种法子。”

  苏小冬竖起耳朵,认真听。

  “一种是服下朔望草,半月内必须回阁中服下解药,否则将七窍流血而亡。”阿秋顿了顿脚步,扭头看了苏小冬一眼。明明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苏小冬却觉得阿秋办事待人都要比自己稳帖得多,比如这一眼,眼神里是宠辱不惊的淡然,朱(*▽*)唇轻启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阿秋看着苏小冬,轻声道:“另一种法子,便只有死。”

  苏小冬缩了缩脖子,嘿嘿干笑两声:“那阁主应该是不打算赶我出去吧?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回寒石院,从今日起,你便是寒石院的婢女,每日定时为公子送药。”

  苏小冬已经从阿秋和岑溪口中不止一次听见“公子”这个称谓,前几日又同宣宁去过了一回双风居,此时已经清楚阿秋口中的公子便是指宣宁的兄长明英。只是她觉得困惑:“公子的药为何不直接在双风居煎制,而要从寒石院送?莫大夫住在双风居,无论是开方还是抓药,都没道理要绕这么一趟呀。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古怪了吗?”

  阿秋依旧沉静如水,脚下步伐一丝不乱:“不该你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

  这样一路三言两语地聊着,很快便走回了寒石院。苏小冬既已是寒石院的人,阿秋打开竹楼二层洞室时便也不再避着她,只见阿秋一旋山洞口烛台中的一颗铜珠,烛台便向旁侧开,露出一块略大于手掌的墨色玉板,玉板上纵横交错如棋盘,阿秋提醒苏小冬:“你要记好了次序,日后若少阁主召你,你可以自行进来。”

  说罢,抬手在玉板之上网格之间依次点落几处。

  片刻后,洞室的石门缓缓打开。

  “少阁主说你回来了,便让你去见他。”阿秋引着苏小冬往里走,至宣宁门外数丈远便堪堪停住脚步,“若无召见,我不能进少阁主房中,只能送你到此处,你去吧。”

  这里的规矩简直比皇宫里还要多,苏小冬撇撇嘴,自己走到宣宁门外,敲了敲门,听见他在里头喊了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掐指一算,她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到宣宁了。上一回分开时,他为了救明英牵扯伤势,被明细风下令送去厢房休息了。只是,不是被送到厢房歇着了吗?怎么歇了四五日,这人的脸色一点儿也不见好,本来就清瘦的面庞,似乎更瘦削了几分。

  苏小冬搬了个凳子在宣宁床边坐下,坐稳了后又发觉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寒石院的一名婢女,赶紧把凳子一推,悄悄地站好:“少阁主,您找我?”

  宣宁掀了掀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坐吧。”

  苏小冬走了一长串的石阶,确实腰酸背痛,倒也不客气,从善如流地坐好了。坐下后,她能更清楚地看见宣宁,宣宁额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细汗,眉头微拧,双臂撑着床板,分明身体虚弱无力端坐,却不知道在逞什么能,非得坐得笔直不肯靠到床头的软枕上去。

  “你,不要喊我少阁主。”

  “那我喊你什么?”

  宣宁拧着眉头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了却说:“随便你想喊什么。”

  许久之后,苏小冬回想起她与宣宁在一起的日子,她果然只在这一日进入洞室时喊过他一声“少阁主”,后来她喊他,从宣宁喊到阿宁,称呼只越加温柔亲密。

  后来苏小冬问过宣宁,为何执意于称谓,他的笑意里透出一点苦涩。他说,他是藏了私心的,他希望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是仅仅将他看做是宣宁,而不是鸾凤阁少阁主。那时的苏小冬已经听完了他此生的所有悲欢故事,见不得他再吃一点苦,再有一丝不快,只顾着赶紧去牢牢握住他的手,把头埋进他怀里,实在忍不住满心好奇,才撒娇问他,为什么是她?

  宣宁靠在躺椅上,拇指轻轻摩挲着苏小冬的手背,笑着同她回忆起他们初初相识时的场景。她慢慢明白过来,她与他相识时,他便只是宣宁,她相信的,依赖的,喜欢的,都只是宣宁。

  回到寒石院的那一日,宣宁并没有留苏小冬在洞室里待很长时间,他只是交代了她每日巳时三刻来找他取药,务必立刻送到双风居。宣宁显然体力难支,这一段话都说得断续勉强,强撑着将要交代的事交代完,甚至没留给苏小冬一点问候他近况的机会,便摆手让她出去。

  而后一连三日,苏小冬都没见到宣宁,甚至连他交代的要送去双风居的药都是由阿秋转递到她手里来的。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小食盒,分做上下两层,上层是金丝楠木做的小木匣,翻盖处挂了一方小锁,不让人打开,下层用黄铜镂空做了个笼子,里头升了个小小的炭盆,温着上层装着的药。

  这不是什么辛苦差事,苏小冬提着食盒走到双风居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光景,将食盒交给莫问便算大功告成。莫问接过食盒会先查看盒盖上的小锁,确定药物没有问题后,时而会随口问苏小冬一句:“你们少阁主还好吗?”

  苏小冬没有多想,猜测这不过是莫问的客套,即使大多时候她并见不到宣宁,也随口客套了回去:“挺好的,劳莫先生记挂。”

  莫问收了食盒进去,不多时,取走了药,又递了食盒出来。

  苏小冬拎着食盒走到院子里有时会恰好遇见阿春推着明英出来晒太阳,她是喜欢热闹的性子,横竖一天里就只有送药这一件事要干,有大把大把空闲的时间,遇见了便多会走过去热络地同他们打个招呼。大约是明英身子弱,又兼腿脚不便,极少外出,每每见到苏小冬,他都会兴致勃勃地邀她坐下来聊天喝茶,听她讲她游历各地的见闻,眼睛里闪闪发光。

  在双风居,苏小冬也遇到了几回明细风。

  与那回在寒石院不同,不发脾气的明细风显得温柔和蔼得多,她那一身红色衣裙落在苏小冬眼中也便不那样刺眼了,苏小冬是第一次见人穿着张扬热烈的红色,半跪在地上弯下腰将滑落到地上的两只细瘦无力的脚小心翼翼地托起,轻手轻脚地放到轮椅的踏板上,末了弯腰将滑落的薄毯拾起仔仔细细盖到明英腿上去。

  若是有空,明细风也会坐下来与他们一同饮茶。她捧着茶杯看看明英,又看看苏小冬,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上尽是生机勃勃的笑容,映得明英也是容光焕发,明细风并不插话,只静静看着,末了笑着对苏小冬说:“若是不忙,便多来双风居陪陪英儿。”那语气神态,分明同她小时候哭闹家里没有兄弟姐妹陪她一同玩耍,母亲挨家挨户去找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来陪她时一模一样,竟叫她看出几分亲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