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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来的人并不是赵轩,却也比赵轩好不了多少。

  赵昂示意陈杏花出去,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苏小冬床边盯着她看。她印象里的赵昂玩世不恭,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头一回见他神情严肃面色凝重的模样,苏小冬实在有些不适应,她试着同他打招呼化解屋子里尴尬的气氛,嘿嘿一笑:“二公子,好久不见呀。”

  赵昂眉尖蹙了蹙:“苏小冬,你果然没心没肺,命都要没了还笑得出来。”

  苏小冬立刻丧下脸来,皱着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我不笑你能放了我吗?”

  之前在隔云居时,赵昂行(*^▽^*)事无常喜怒难测,没少招她烦,如今联想赵轩的所作所为,苏小冬很快明白过来赵昂平日苛待自己,恐怕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离开赵家,可是偏偏她来到赵家本就动机不纯,硬是死赖着不走,这才逼得赵昂不得不想了个损招儿,把人推下悬崖了事。

  想通了之后,苏小冬便觉得赵昂比赵轩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要可爱得多。

  赵昂看了一眼床头的册子上画了三道横线,又见苏小冬衣服上沾了水,心里明白她至少经历过了一次剧烈发作,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可苏小冬与之前试药的人都不大一样,看见他并没有哭天抢地地求饶,反而一见他便目光闪闪地冲着他笑,反将他心中的郁卒冲淡几分。

  即使从她房里实打实地搜出了鸾凤阁的九翎牌,他也不大能相信,这样的姑娘会跟阴鸷凶残的鸾凤阁扯上关系。他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这才趁着赵轩外出,特意来青梧院见苏小冬一面。

  “鸾凤阁真的会有你这么蠢的人?”赵昂暗里是心软的,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苏小冬语塞,一时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顿了好一会儿才嚷嚷:“我都说了我不是鸾凤阁的人!”

  “那你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苏小冬翻个白眼:“说了你们也不会信,干脆别问。”

  “你说了我就信。”

  苏小冬习惯了赵昂对她颐指气使,头一回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话,若不是她此时被绑在床(*^▽^*)上,怕是要吃惊得蹦起来。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说我是皇亲国戚,你信吗?”

  显然,赵昂是不信的。

  闻言他立即沉下脸来:“鸾凤阁伤我父亲,赵家与鸾凤阁就此结仇,你如果不能说明你究竟是谁,即便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也救不了你。”

  话说到这里,苏小冬忽然来了兴趣:“鸾凤阁为什么要伤你爹呀?”

  “自然是为了抢洗髓续灵汤的方子。”

  苏小冬不解:“鸾凤阁既然那么厉害,想要你家的方子,为什么不直接抢,非得先伤了你爹,隔了三年再来抢?还有啊,这不是你们家传的古方吗,怎么还需要找人试药啊?”

  苏小冬问得真挚诚恳,赵昂吃不准她是装傻还是真心想问,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耐心同她解释:“传说祖上与百草谷有旧,为了救人去百草谷求来了这幅洗髓续灵汤的方子,当时便与百草谷约法三章,洗髓续灵汤只可用来救治赵家人,不可流传于世,赵家亦不可凭此获利。因此当年我父亲、伯父与叔父分别保管三分之一的药方,并在赵家祠堂起誓,若三份药方中任何一份遗失或流传至赵家以外,另外两人需立即毁去手中药方。鸾凤阁向来消息灵通,想必也清楚此事,知道不能硬抢,才会在父亲外出途中打伤他,残忍地将他手脚上的筋脉寸寸挑断,为的便是逼赵家拿出完整的药方救父亲,再伺机抢夺方子。”

  “你父亲受伤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治伤?”

  赵昂面色掠过一丝尴尬:“这是家丑。父亲刚刚受伤时,我与大哥措手不及,生意上不免有所疏失,伯父与叔父借口我们年轻想插手我家的买卖。我们兄弟二人与他们又是一番掰扯,去年年末,他们才终于松口同意将方子交给我们。”

  这是赵家家事,苏小冬不便多问,适时将话题引开:“那试药又是怎么回事?”

  提及药方,赵昂的话便说得没那么爽快,神色间游移起来:“我父亲伤势严重,洗髓续灵汤至少要连服二十一日。但是药方里有一味药药性里带了热毒,需要一味极寒的药与之相抵,否则服药之人撑不过十日便会被体内沸腾的热毒熬死。”

  “什么嘛!原来你们家这个方子根本就救不了人!”

  “救得了,方子里本来有一味药叫做雪蝉,可是纵使是极北极寒之地,也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人见过雪蝉了。缺了这味药,这张方子冷热失衡便用不了,所以我们搜尽天下至寒至阴之物入药,便是想要试试是否有能代替雪蝉抵消热毒之物。”

  苏小冬恍然:“难怪你们给青梧院挑不看厨艺不看女红,只看谁能在蒸笼里待的时间长。”

  “是,能耐得住热毒,便能多试几碗药。”赵昂对苏小冬几乎是没有保留,解答完了苏小冬的疑惑,才想起追问她:“现在该你坦白了,你到底是谁?”

  苏小冬有些烦躁:“我说我是皇亲国戚你又不信,你还要我说什么?”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赵昂神色严肃,“洗髓续灵汤每次发作都要比前一次剧烈,你已经喝了三次药,应该也发现第三次发作比前两次发作要剧烈得多。在你之前,没有人熬过第五次发作,若你当真不是鸾凤阁的恶人,我真的不希望大哥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我确实不是,可你又不信。”苏小冬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你去找渝州城的守军,带他来见我,到时候你便能相信我确实不是鸾凤阁的人了。”

  平日里见苏小冬虽然穿衣简朴,但气质不俗,赵昂确也是相信她不是山野村妇,可如今渝州城的守城将军是当年长平军里的迟谓将军,且不提苏小冬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跟迟谓将军有交集,便是有,迟谓其人又岂是赵昂一个寻常商贾人家能请得动的?赵昂略一深想,觉得自己识破了她的诡计,愠色染上眉眼:“你别想拖延时间!”

  苏小冬想争辩,赵昂却已经站起了身:“你既然不想说就算了,当我好心喂了狗。”

  赵昂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又换了陈杏花进来守着。苏小冬没有说服赵昂,又调过头来继续尝试劝陈杏花跟自己一块逃走。苏小冬费了好一番口舌,却只换来陈杏花淡淡地回了句:“歇会吧,晚点还得喝药呢。”接着索性吹熄了灯烛,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许是喝药的缘故,苏小冬也比平日里要容易疲惫,见陈杏花决意不再理她,渐渐也不再吭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知躺了多长时间,陈杏花出去又端了药碗进来。苏小冬知道汤药的古怪,一开始咬紧了牙关不肯喝,最终还是陈杏花掰开了她的嘴,一勺一勺地把药灌进去的。

  药效的发作如期而至。赵昂说的没错,这一回的发作比前一回要剧烈得多,延续的时间也更长,即便陈杏花一声不吭地喂给苏小冬冰水,并将她扶进冰水里浸泡,也无法消减,撑过这一场发作,苏小冬重新躺回床榻上时已经奄奄一息。

  陈杏花不敢看她,也不敢同她说话,给她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立刻灭了灯烛。

  事实上,苏小冬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同她多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全身的经脉脏器都像被烈火焚烧过一遍,轻轻呼吸都觉得热(*^▽^*)辣(*^▽^*)辣得疼。

  赵昂说没人撑过第五次发作,她觉得她根本就无法撑到喝第五碗汤药。她在黑暗中想起远在京都的母亲,远在澹州的舅舅,她如果死在这里,他们一定十分伤心,还有迟谓伯伯,他如果知道自己就是在他的渝州城里出的事,他得有多懊恼多难过……苏小冬想起从小到大许多对自己好的人,想象着他们得知自己死讯的模样,难过得蹭着被子流着眼泪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小冬再次被陈杏花摇醒。

  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端着药碗站在床头的陈杏花。望着陈杏花冷然的面孔,苏小冬却回想起两人初入赵府时朝夕相伴的场景,那时她们恨不能吃同一碗饭穿同一件衣裙,好得形影不离胜似亲姐妹。她希望陈杏花顾念几分往日的情分,声音孱弱地提醒她:“二公子说,之前试药的人没人能熬过第五次发作……杏花,放了我吧……”

  “放了你,谁又能放过我?”陈杏花盯着她,目光闪闪,寒若冰针,“你以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如果你没有给我那包药粉,或者,更早之前我们未曾相识,我怎么会被卷进你们这些是非里面?”

  “苏小冬,我不懂你们的恩恩怨怨,我只是想把弟弟养大,嫁一个老实巴交的夫婿,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而已。”陈杏花咬牙撬开苏小冬的牙关。

  苏小冬有些恍惚,她忽然记不得当初那包药粉究竟是自己塞进杏花手里的,还是杏花来找她要的?怎么到头来,欠了宣宁人情的是她,对杏花别有居心的也是她。

  腥苦的汤药灌了进去,苏小冬开始感觉熟悉的灼热感自心口往外蔓延开来,经脉里的血液滚烫如岩浆缓慢地流动起来。她忽然剧烈呛咳起来,将灌进口中的汤药呛出,还一并呛出了两口血。

  在极度痛苦中,她的意识渐渐昏沉。

  她的眼前一片昏黑,忽然在耳边的嗡鸣中听见瓷碗摔在地上的脆响,而后是陈杏花尖利的惊呼,再之后她感觉束缚在手上的麻绳被解开,可她虚弱至极,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有个声音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那个声音,并不陌生,却也并不是十分熟悉。

  她隐约记着曾经在哪里也听见过一个谁这样喊她。

  苏小冬……苏小冬……

  那时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昏蒙的黑,但是好像听见那个声音喊她的名字,她就不害怕了。

  曾经是,如今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