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间房子谢挽满打满算已经住了两年了,相同或类似的场面也算是见过无数次了。但在数不清个重复发生过的片段中,会有某些很特别的时刻让回忆变得刻骨铭心。
这个对话,和这个场面,和谢挽最后一次在这座房子里和祁谨说话时的情形相似度有些太高了。这一次二人的对话并算不上是和谐,而争执结束后,谢挽全身上下就带着一个手机,几百块现金和先前偷偷拿出来的证件,自觉滚出了家门。
谢挽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回答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来。”司机都是你叫的,装什么呢。
祁谨则很自然地接上了谢挽的话:“毕竟是第一次听到你提这种要求。”
谢挽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虽然情形不同,但祁谨说的话很巧合地和五年前他和祁谨吵完一架后离开时的话一模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在生气之余的同时,谢挽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来。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祁老板,当年是我走得太匆忙,是不是导致了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
所以你觉得面子过不去,现在要回来报复我。
祁谨则并没有对他的话的内容有很大的反应。他若无其事地拉开了餐桌前的椅子,示意谢挽来坐下来慢慢说。
谢挽没动。祁谨也没强求,又拉开冰箱门,一边在瓶瓶罐罐间挑挑拣拣,一边随意问道:
“喝点什么?”
说着,他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等谢挽回答,自顾自接着道:
“你以前就喜欢喝冰奶茶,喝到胃痛了也不长记性。本来以为你是喜欢奶茶,结果给你买了热的你不喝,你说你只是喜欢和冰镇的饮料。”
谢挽经过了很久的沉默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胃痛是在学校吃饭的那天刚好食堂的饭菜出问题了,我有点食物中毒,跟冰奶茶无关。”冰奶茶是无辜的。
“嗯,”祁谨手上动作没停,挑出了一罐冰奶茶,很随意地推到谢挽面前,轻轻地笑了。
“都说了不要吃你们学校食堂的东西,你非要不听话。我那天中午可是在校门口一直等到你们晚上放学,我才看到了你。”
祁谨的面色很淡很淡,嘴角虽然是在笑着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的笑意。
“我的小孩在学校宿舍里可没有床位,也不知道他中午是在哪里休息的,有没有休息好?”
谢挽心里忍不住一跳。
他当然知道祁谨在说哪件事。谢挽整个高三学年的衣食住行都是受到祁谨严格的监管和控制的。一日三餐以及午休,祁谨总是能够按时出现在校门口,并不厌其烦地接送他上下学。哪怕是到了高三最紧张的时期,谢挽依然连晚自习都不在学校上。后来是他向祁谨提出了要求,说有的老师会抽晚自习的时间上课,他怕因此错过课程,祁谨才松了口,允许他在学校里上两节的晚自习。
在谢挽眼里,祁谨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应当是每天处理各方面的公务忙得脚不沾地的那种,就和祁谨刚收养他的前两年一般。那时祁谨总是整日整日的不见踪影,谢挽每天回到家后都会估算下次能够见到祁谨的时间。一天,两天,还是一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从他出事进医院后,祁谨陪着他的时间的确是达到了最大值,几乎占据了他的生活中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
但现在谢挽突然有些不想要了。
他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离开祁谨的,谢挽自己心里也明白。无论是从长久以来在心理上形成的本能的依赖,还是他走向未来的路上所需要的物质条件上来说,他都不可能完全脱离他。
但就如同每一个叛逆期被家长严格管教的孩子一般,在极其偶尔的时候,谢挽也会想着,可不可以稍微逃开一下,喘口气。
于是在一个与以往无数个日夜没有什么不同的清晨,祁谨照例提前很久起床给他变着花样做完早餐后,坐在餐桌的一角安静地用平板翻阅着文档。
谢挽如平常一般起床,然后安静地吃早饭,出门。祁谨开着车穿过熟悉的巷道,如以往一般将谢挽送到校门口放下。只是这一天与往常所不同的是,谢挽在下车离开之前突然开了口:
“祁先生。”
祁谨从后视镜中看向他,眼神带着些微的询问。
谢挽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他似乎是只想提出一个简单而又合理的请求,又像是要为了接下来的这句话耗尽全力了一般。
“我今天中午可以留在学校吗?”
祁谨有一瞬的寂静。他看着车内后视镜中映出的谢挽低垂着的眼睑,温和地问道:
“理由呢?”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谢挽心想。
他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却在飞快地找着理由:
“老师说中午有讲座,全体学生都要出席的那种……”
祁谨似乎是笑了一下,笑意浅淡地挂在嘴角,随即便转瞬即逝。
他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没有回应谢挽的请求,而是淡声道:
“嗯,知道了。现在,下车,去上课吧。”
……
谢挽自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得很到位了,也想过祁谨可能会不同意这种可能性。只是在他的设想中,祁谨或许会照常按时来接他,然后在校门口等上十分钟,再不济等到午休结束,发现他迟迟没有出现后就会离开。
……结果竟然是一直等着他,直到他出现吗。
谢挽心里本来就没多少的负罪感很快就被难以置信填满。他很轻地呼吸了一下,道: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背叛了你一样,祁谨。我们之间本来就是……”
祁谨的神色一直都很淡,耐心地听着谢挽继续说下去。在谢挽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后,才开口追问:
“是什么?”
谢挽却突然卡壳了,像是真的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一般。憋了半晌,才坦诚道:
“我说不上来……不过也不重要,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想让我来拿什么?”
祁谨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盯着谢挽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没头没尾道:
“我说让你来,你就真的敢过来?”
谢挽先是一怔,随后很快反问:“我为什么不敢来?有什么好怕的吗?”
祁谨却是又笑了。谢挽莫名觉得祁谨的这个笑有点神经质,让人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他突然失去了和祁谨继续叙旧的欲望。谢挽看着祁谨的眼睛,再一次重复道:
“你让我来拿的东西呢?是什么?在哪里?”
虽然谢挽嘴上说着没什么好怕的,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心他在这里会出现什么不可预估的意外。毕竟祁谨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一向诡谲,他也不知道到底会……
“在你房间里,自己去拿。”
谢挽一怔,抬眼朝着祁谨的方向望去。
祁谨此时一脸漠然,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来:
“拿到了就赶紧走。我说过,我不想看到有关于你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谢挽:……
不想看到就别住在这啊,谢挽心想。
谢挽的心情也变得稍稍有些差,本来想弄清楚的问题现在也不想问了。他看了祁谨一眼,然后起身走进自己先前住的房间。房间的地上放着一个搬家用的纸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盛放着一些杂物。
谢挽简单地看了几眼,只是一些他高三时用过的课本笔记和文具,外加一些他在家里的日常生活用品。几年的时间过去,虽然已经变得有些陈旧,但依然干净而整洁,像是这些物品的主人不曾离开,房间未曾空荡。
谢挽只看过几眼,就沉默地将箱子抱起。高三的书本经过整理后不能算是一个很轻的重量,谢挽在抱着箱子起身的那一刻还差点踉跄了一下。这个过程中祁谨一直在倚着门框安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谢挽随便翻了翻纸箱里陈旧的私人物品,随后弯下腰一鼓作气地将纸箱抱起,目不斜视地径直经过他朝着门口走去。在谢挽腾出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的前一刻,祁谨又突然开了口:
“不看一下里面都有什么吗?”
谢挽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道:
“我刚刚看过了。怎么了,你放了什么违法的东西吗?”
祁谨抬眼看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
“谢挽,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谢挽:……
难道不是吗,他心想。
谢挽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在来这里之前还想问清楚自己工作被卡的事是不是和他有关,现在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到最后也放弃了。
在谢挽彻底离开之前,他还是问了祁谨一句话,不过关于另一个问题的。
他抱着箱子的胳膊有点发酸,于是谢挽随手将纸箱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对祁谨说:“季珏出狱了,你知道吗。”
虽然问的是疑问句,但谢挽却是用的陈述的语气。语调无波无澜,像是在叙述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一件事。
时隔多年再次从谢挽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祁谨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虽然极短,但还是被谢挽捕捉到了。随后祁谨慢慢皱起了眉,似乎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一般。
“提他做什么?”
空气中又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这次是谢挽轻轻笑了。
“我倒是不想提他,但是有人特意来告诉我,季珏出狱了。”
“你猜告诉我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