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老者从口袋里掏出折叠老花镜，戴上后辨认，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们的“地球之子”怕不是得了什么癔症，近些年辐射病愈发严重，没想到身体素质较强的青年人也未能幸免。
正想着，商旻深猛地被透明体推开，双脚落地，仰着头微笑。
不会有错的，钟臻的身上总是散发着很独特的气息。
那是一种混合了太阳光线、露水、树叶、青草、积雪和栀子花的味道，他原本以为那味道来自某种小众香薰，如今才发现，那就是独属于钟臻的味道。
他喜欢钟臻，所以闻得到他身上独特的香气，别的任何气息都取代不了。
“您能看到他吗？”商旻深扭头望向老者，有些得意，“我的未婚夫来了。”
还稳稳抱住了我。
“啊？”老者扶着镜框，背后默默渗出冷汗。
“这里啊，”商旻深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前方某处，“这里，他脸红了，所以有两团红晕，您没看到吗？”
“他的身体虽然是透明的，但照这个情况看，他的身体应该是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的。”
老者又端详了许久，不得不承认，高空某处确实飘着两片浅浅的红色。
像天使撕碎了晚霞，遗落两片碎屑，缥缈于人间。
很快，联盟大楼内部的警报声迟钝地响起，各个楼层响起女声广播，“尊敬的地球联盟工作人员请注意，我们的系统刚才检测出未知生物入侵。如发现异常情况，请您即时上报，不漏过任何细节，不姑息任何隐患。重复，尊敬的……”
商旻深抬起头，默默估摸“钟臻”双眼的位置，温柔道：“抱歉，我们的安全系统有点敏感……不过你既然来了，就要在大楼门口登记，接待员会帮你通知联盟首领的。”
那两朵红晕渐淡，从高空传出一句咕咕唧唧的话，那是钟臻所在的星球上的语言，商旻深自然听不懂。
虽然听不懂，但他看到在原先红晕更上方的那片区域泛着红，大概是钟臻的脑部。
“所以你是在说，你就是从正门进来的，只是大家看不到你？”
钟臻似乎也意识到他们语言不通，说再多也是鸡同鸭讲，又咕噜了一句。
空气里，只看到一个气鼓鼓的红色脑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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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老者通知了首领，从通道入口传出连串的脚步声，接近入口时，一道沉稳的男声划破尴尬：“有失远迎，您好，我是地球联盟的首领，时隙。”
时隙一席深灰色正装，头发整齐地背在脑后。他生了双慈悲的眼眸，笑起来的时候，双颊将银丝眼镜抬得高出了一截，更显和蔼可亲。
“诶——”
脸上的笑容凝固，时隙茫然地看着商旻深，“我们的贵客……”
商旻深让了让位置，“就在我身后。”
千年后的地球，外星居民形态各异，就连从地球移居到其他星球的人类也在根据外部环境逐渐进化。
生命是最具可塑性的艺术品，所以它才美丽。
时隙出任联盟首领三十载有余，自认和许多光怪陆离打过交道，这次见到全透明的外星生物体，仍是难掩震惊——
之前只听专项研究员报告，这个星球上居民的躯体呈透明状，没想到这个“透明”是肉眼完全看不到的意思。
视线茫然，他略显呆滞地朝着空气说：“您好。”
首领身后的卡俄斯星研究员也同样呆滞，凝了凝，对着空气翻译：“pej。”
“pej.”空气回复。
淡红的脑丘随即散发浅黄的光晕。
“卡俄斯星人会通过身体各个部位的颜色来表达情绪，他们内部也不常言辞，习惯用颜色来代替言语，”凭借着对于卡俄斯星浅薄的了解，研究员推测， “浅黄是太阳的颜色，他在向我们释放代表友好的信号。”
商旻深和老者会意，模仿刚才听到的单词，问钟臻好：“pej。”
“pej.”
空气中光晕更加明亮，一如温暖日熙。
时隙恭谨提议，“可以请卡俄斯星的首领跟我们一起去会议室小叙吗？”
研究员面露难色，“抱歉，首领，我们目前对卡俄斯语的研究还不能表达您的意思。”
“哦，”时隙收了笑容，略显局促，“那我们要怎么跟他交流呢？”
所有人都在发愁的时候，商旻深忽然一把抓起身后钟臻的手指，微妙触感像握着一块滑溜溜的冰晶。
他扣紧钟臻的手，很意外，外星人钟臻也有十根手指，只是每根手指都要长出他的手指一截。
商旻深强势地说：“你跟我们去坐一下，聊聊天。”
在场的都被商旻深的热情吓的一凛，面对这些外星客人，他们总会尽量保持谦卑。
本世纪初，临近地球的一颗小行星就是因为和另一行星的访客沟通不当而遭到报复，星球上的所有居民全都葬身火海，千百年的文明付之一炬。
过去几百年间，几大星球愈发猖狂，资源战、领土战频繁爆发。地球联邦就是依靠谨小慎微的态度，才勉强存活到了今天。
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卡俄斯星的庇佑。
商旻深拉着钟臻的手，穿过长长的秘密通道，默默熟悉着这一时空里自己的认知与记忆。
往前几百年，太阳不断膨胀，吞没了距离它最近的水星和金星，地球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而且由于强烈的太阳辐射和热量，地球居民曾一度被迫迁入深植地表之下的地下城，依靠合成食物和净化水生存。
而这个时空的商旻深诞生时，地球早已摆脱了太阳膨胀的威胁。以上信息只出现在历史课本里，那是令整个民族感到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帮助地球度过难关的“救世主”正是卡俄斯星。这颗流浪行星坚决地挡在了地球和太阳之间，并且利用自身的资源和能量迅速膨胀，形成了一股足矣抵抗太阳磁场的引力。
换句话说，今日的地球之所以仍是地球，全都因为卡俄斯星。
回忆及此，商旻深不禁更加用力地扣紧钟臻的手。
你呀你，怎么到了外太空还是这么热心，热心到让人心疼？
正是因为长期禁受着太阳辐射，卡俄斯星的居民逐渐进化成了透明体，忍受着强光一遍遍将他们穿透。
回头再看钟臻，对方似乎对他突然的亲密举动感到惶恐，脑丘和脸颊俱是绯红一片，就连被他攥紧的手也变成红色。
商旻深感受着，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原来你害羞的时候身体会升温啊……”
钟臻咕噜了一声，可能是句脏话，脑袋红得要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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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早先地球联盟并不知道卡俄斯星为何会突然提出联姻邀约。
该信息传送到地球后，经研究小组破解数月，终于诚惶诚恐地提交上去，等待联邦理事会的审批。
理事会的主要骨干也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和救世主联姻简直是给他们上了道双保险：一旦联姻成功，至少在未来几百年间，地球安全就有了层坚固保障。
可是，究竟选谁来完成联姻呢？
几番讨论过后，理事会选中了今年太空战警选拔中分数最高的年轻小将商旻深，并授予他“地球之子”的称号。
商旻深起初很开心，洋洋得意了几天，还到处说“不愧是他”；可当他得知“地球之子”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嫁给卡俄斯星的首领时，一度大发雷霆，损坏了好几架价值数十兆的太空战机。
初露锋芒的小将哪来的钱赔，只好脸色铁青地答应，这件事沦为联盟军校里经久不衰的笑谈。
可如今，时隙看着前方满面春光的商旻深，不禁疑惑，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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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彼此语言不通，之后的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钟臻的脑丘颜色不停在金黄与火红之间转换。
看得商旻深想笑。
钟臻是商旻深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惹怒他。不过他也曾偷偷分析，钟臻有很强的利他思想，所以经常委曲求全，即使愤怒和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
过去他拿捏着钟臻的脾性，总是欺负他。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他的爱人终于拥有了表达心情的窗口，这很危险，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他注意到，钟臻的身体很敏感，会因为他有意无意的触碰而区域性泛红，诚实到可爱。
“那好，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想必首领也感觉累了，”时隙高度紧张的心情渐渐松懈，疲乏地揉搓眉心，“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人采集两位新人的生物信息，这是地球上婚前检测的一部分，也可以帮助二位发现潜在的健康隐患。”
一旁的老者提醒：“时首领，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卡俄斯星的首领呢……”
商旻深终于在记忆里找出老者的信息，他是联盟秘书长，丁滂。
经他提醒，时隙转头看向研究员， “咱们可以问问他的姓名吗？”
“好。”
研究员默默擦汗，绷着舌头，别别扭扭地发音，“pvad der piu？”
透明体沉默一会儿，脑丘呈现出一片蔚蓝，大概是他在竭力调用理性与分析力。
“zii. ikkp.”
研究员确认，“ikkp？”
“ja.”
“他说，他没有姓名。”
丁滂为难道：“没有姓名，不合适啊……”
“是呀，小商的配偶信息总不能一直是未知吧？”时隙也在犯难。
“钟臻，可以吗？”商旻深小心翼翼地提议，问研究员，“钟臻，他会喜欢吗？”
研究员摇着头，“我想，他们对姓名没有概念，可能在他们的文化里，姓名并不能满足称呼一个个体。这种文化在其他星球上也出现过。”
“钟臻……”他扭到透明体的那一边，企图唤起他的共鸣，“钟臻……”
“sheen.”钟臻发出似是而非的音节，随即脸颊的红晕更加明显，迅速蔓延，覆盖整个头部，颈部，到达胸腔中心。
在那里，商旻深看到一颗红豆状的怦怦跳动的机体，是卡俄斯星人的心脏。
“他是在回应我吗？”
研究员从飞速运转的电脑程序里抬起头，不得不承认：“是的。”
“sheen……他在叫我的名字？”
“大概不是，”研究员说，“sheen是卡俄斯语的‘妻子’的意思。”
隔了一阵，研究员再次抬头，“zheen是‘爱’的意思……”
“zho是定语，他可能以为你在叫他……”
商旻深若有所思地接话：“zho zheen—— 我的深爱。”
黑暗的天际线上浮现几抹粉红色的光束，棉絮一般，于夜空飘荡。
未眠的市民纷纷掏出手机，兴奋地记录忽然出现的绮丽极光。
会议室内，透明体的上半身全然变成了不透明状，红彤彤的，不断像四周释放着热量。
“antii.”钟臻嗫喏着。
商旻深兴奋地问研究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向我示爱吗？”
“不是，”研究员尴尬地垂下头，“他说你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