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if线(二)
等到兰序修养得宜，额头上消了肿，再走出谢府大门的时候，时令已经是夏天。
皇家围猎，百官从属。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从京城出发到围场，实在是盛况空前。
一听说英国公府也会到围场去，兰序便早早装好了她最喜欢的虎眼窝丝糖。
等到了围场山下，她便忙不迭从人群里去寻陆怀熠的影子。
陆怀熠正同三皇子站在一处。
“公爷上回果真打你那么狠?”
“谁知道那小挫子是个病秧?我看我爹就差把我脑袋拧下来赔给谢家了。”
“那我们这回进山跑马，你行不行啊?可别跑到我后头了，那你的马可就得赔给我了。”“德行，老子早能下床了，不套马鞍也跑得比你快。”
……
兰序便趴在庭院的花窗后头静静瞧着他们，谁料三皇子忽然一个抬眼，目光便朝着兰序栖身的花窗扫了过来。
兰序一慌，忙不迭蹲下身子。
然而头顶上的小髻却不高不低露在了花窗外头，县在半空甚是显眼。
三皇子一愣：“是谁?”
陆怀熠的目光便也朝花窗聚过来：“滚出来。”
兰序这才举着糖盒子从墙后头慢慢冒出半个脑袋：“听说国公爷因为上回的事情打你，对不起哦。”“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虎眼窝丝糖，可好吃了，连我哥哥都喜欢。”
她利落将糖盒塞在陆怀熠手里，也顾不得看的反应，连忙转身走开：“那我要先去玩啦。”
兰序急忙回到爹娘和哥哥身边，便见娘亲已经拿着一只小竹篮在等她了。”因因，方才旁的几家小姐都一起去后头的草地上捡蘑菇，你想不想跟她们一起去玩?”“用娘亲给你准备的这只小竹篮，好不好?”
“好。”兰序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去草地里捡蘑菇什么的，想想就很有意思。
她开开心心地带着娘亲准备的小篮子寻过去，果然见几个官家女着在草地上挑挑拣拣。兰序便拿着篮子凑上前去：“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捡。”
谁料几位官着见得兰序过来，连忙躲避似的站直身子：“你不要捡了，这里没有蘑菇了。”
兰序疑惑道：“可是我看地上很多的呀?”
她俯身揪一朵塞进自己篮子里：“你们看，这不是一朵小蘑菇吗?”
“反正……反正我们不捡了。”话音一落，几个人顿时朝着远离兰序的方向跑去。
空中还余留着他们细细碎碎的抱怨。
“不要跟谢兰序那病秧待在一块，仔细染她的病气。”“就是就是，吹吹风就咳嗽，沾点冷水就发烧，谁像她那么娇气?”“仔细她今天又有个好歹，一会头疼一会脑热的，赖在咱们身上，咱们可就倒霉了。”
兰序听着大家议论的言语，不由得皱皱眉头。
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生病的。
整碗整碗的苦药，能让她窒息的咳嗽，都让她难受。可是比起如今的这些被旁人议论的言语，那些好像又变得不算什么了。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凉飕飓的。她好失落，她想回去找娘亲了。
兰序垂头丧气地朝前两步，然而还没能走出去多远，一把蘑菇便被人抛进她的小竹篮。
兰序一怔，方又见得陆怀熠径直上前，将旁人的蘑菇都一股脑打翻在地：“这是小爷们跑马的地方，少在这捡蘑菇碍眼。”“原是陆小公爷，我们这就走。”众人一惊，虽心有不甘，可见得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却都喏喏不敢出声，只能悻悻退去。
兰序看了看篮子里硕大的蘑菇，又瞧了瞧陆怀熠的背影，忙不迭乐颠颠追上去。“你怎么在这?这些蘑菇是给我的吗?”“谢谢你，这些蘑菇好新鲜，我娘亲肯定能做出好吃的汤，你要不要跟我去尝尝?”
陆怀熠垂眸瞧了瞧身边那跌跌不休的小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别跟着我。”“往后少拿你的糖塞给我，害得我被人笑话。”
兰序却对陆怀熠的这番话恍若未闻，仍旧一脸开心地跟在陆怀熠旁边，扳着指头细细数道：“你真的不喜欢虎眼窝丝糖吗?那我还有枣泥山药糕，还有藤萝饼……”
陆怀熠眼角一跳。
这小锉子不由分说塞给他一盒糖，都不给他还手的余地。他当然得奉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信条。
可也没人跟他说，从那以后就会多出个会说话的尾巴来。偏偏这个“尾巴”还体质瘦弱，弄不好还能晕倒给他看，自然不能像对待三皇子一样把人拍扁拉长一脚踹飞。
陆怀熠躲无可躲，索性一口气攀到身旁的树上爬得高高的。“我都说了，你别跟着我。”
兰序站在树下望着陆怀熠熟稔的动作，忍不住惊得张开了嘴。
她还从没见过有人会这样的。爹爹和哥哥都是斯斯文文的人，爬树这种举动不曾在谢家出现过。
她见状，忍不住越发感叹：“你好厉害啊!这么高的树，你一下就能爬上去。”“树上冷吗?一定能看得好远好远吧?你等下还能下的来吗?”
“你可不可以教我爬，我从来没有爬过树，我也好想爬上去看看。”“你教教我吧?我学东西很快的。”
陆怀熠眼见兰序守在树下不走，顿时一阵头疼。这天底下他横着走惯了，还是第一回见把他堵住的。
只不过兰序仰着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满是渴望，一声声祈求更是委屈巴巴。
陆怀熠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便觉得自己被牵动了名为“同情”的那根思绪。一想到先前将谢家这小锉子砸晕了，他到底也是个罪魁祸首，如今还将人拒之门外，那俨然是有些差劲了。
更何况，旁人见他都只说他游手好闲，可她那一声连着一声的“好厉害”那么真情实感，这谁能顶得住?
既然她那么想爬树，大不了力所能及帮她一回，日后便也不欠她什么了。
思及此处，他利落从树上跳下来，抓着兰序的手攀上树枝：“这能有什么难的?”“抓一块，蹬一块，只要用力就能上的去。”
兰序点点头，连忙照着陆怀熠教的办法去试，连拉带拽，还有陆怀熠在下头推，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攀上了树枝。
她的额角蕴出了薄汗，可她却格外开心，好奇地到处打量。
在树上看旁处，果然是和在地上的时候不大一样。这里身旁就有鸟鸣，眼前枝叶掩映，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草木的清新香气。
一旁的陆怀熠见兰序看得出神，嘴边勾出一抹坏笑。他顺手从树上揪下两颗小果子，擦干净递给兰序：“给你，花红果子。”
兰序看着这现摘现吃的阵仗，只觉得实在有趣，而且这果子又小又红，看着实在讨喜，便不假思索啃下一口。
谁料只一口，她顿时被涩得直吐舌头。
陆怀熠瞧着她的眉头皱成一团，随即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这下看这谢家的小挫子还跟不跟着他。
然而兰序吐了果子，忍不住拿着果子打量起来。
这小果子瞧着红彤彤的，像玛瑙珠子，可咬一口能酸涩倒牙。她在家从来没有吃过，实在有意思的很。她望着望着，便又拿着果子啃下一口。
兰序再一次被涩得皱住眉头，可她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便忍不住兀自笑起来。
陆怀熠：“……”
上次怕不是给这谢家小姐的头砸坏了?
兰序望向陆怀熠，满面笑属如花：“谢谢你，陆小公爷。”“爬树真的很好玩。”
陆怀熠嘴角一抽。
看来是甩不掉这“尾巴”了，不过看在这“尾巴”还算乖巧听话的份儿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他带着兰序抓蛐蛐，采花，还顺道下河摸了两条鱼给兰序玩。
他们疯了一天。
兰序过了自己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陆怀熠心下觉得愉悦，也顾不上看时辰，故而天色不知不觉就晚了。
直等得太阳西沉，兰序的小竹篮也被装的沉甸甸的，陆怀熠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该带兰序回去了。
他径直往河里一跳，回头望着兰序：“走，咱们快回去。”“不然就太迟了。”
兰序望着溪水愣了愣：“不去过桥吗?”
“去过什么桥?”陆怀熠扁扁嘴，“从这回去最近了，他们肯定发现不了你偷偷跑出来过。”
兰序暨起眉头，俨然有些纠结，可很快还是摇摇头：“不行。”“水好凉，爹爹娘亲不让我踩，不然会发烧的。”
陆怀熠顿时皱起眉头。眼前就隔着一条河，可若是原路回去，那耽误的时辰也太久了。
“要不，你背我好不好?”兰序看陆怀熠为难，便弯起眉眼，“我哥哥和爹爹都会背我。”“你这么厉害，肯定也会背的。”
“那怎么可能?”陆怀熠眼角一跳，“我知道我厉害，但是让我背你，你想都别想。”
他娘可跟他交代过，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能背新夫人进洞房。他连夫人都没有，怎么可能背谢家的这个小病秧子?
兰序蹲下身脱掉鞋子，碰了碰溪水，顿时被冰得打了个寒噤：“那国公爷要是还来揍你，你不能怪我哦。”
陆怀熠脖子根一凉。
被老头儿臭揍一顿，怕是又要一个月下不来床了。他是着了她的道了，这哪里是他的“尾巴”?她分明就是他的祖宗。
他咬咬牙，索性一横心，自认倒霉地拎着兰序的鞋子蹲下了身：“算了，上来。”兰序眉眼一弯，随即伏在陆怀熠背上。陆怀熠架稳兰序，迅速踩着水从溪上淌过。
这还是第一回有小姑娘趴在他肩头上。他不敢乱动，只能像拖着一盏琉璃花樽似的小心翼翼往前。
兰序趴在陆怀熠背上晃了晃腿：“小公爷真厉害，什么都会，我今天好开心。”
陆怀熠一听见这话，顿时飘飘然地轻嗤一声：“今天这算什么?你骑没骑过马?下回我带你骑马，斗蛐蛐，那才有意思。”
“好呀好呀。”兰序的语息打在陆怀熠耳边，又轻又柔，很快就散开了。
陆怀熠一僵，忙不迭低下头往前大步走了两下。
直到过了河，他也没把兰序放下来。
再等到进了下榻的庭院，他才发觉兰序已经睡着了。
陆怀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兰序的脸。
软软的，弹弹的，引得兰序轻轻“哼唧”了一声。
小姑娘白白净净，鸦睫轻覆，雪腮浑圆，像个粉琢玉砌的小团子，这模样瞧着倒是可爱得紧。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日后背这样的夫人，好像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