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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86、第86章…

  芫娘有些茫然地轻启薄唇,可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很快摇摇头:“可……可你明明是云笈姐姐的哥哥。”

  “你已经有妹妹了

  谢安朔苦笑着垂下眼帘,缓缓在芫娘面前蹲下身,合着唇边的雾气缓缓开口:“云笈不姓谢,她姓贺,她是兆奉大案中受冤灭门的贺氏仅存的血脉。”

  “贺阁老是爹的恩师,当年兆奉冤案事发,咱们谢家自然首当其冲受牵连。爹虽自狱中受尽酷刑不露半个字,侥幸留得一命,可贺氏一族覆灭,政敌当权,谢家难免遭贬,远迁西南烟瘴地面。”西南瘴气丛生,又多髦兽,活人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京城到西南山高路远,舟车劳顿。

  “那年你才刚刚五岁,又自幼弱症病不离身,爹娘怕你挺不到西南,只好倾尽家财,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将你托付在京城的表亲周家。”“谁料我们识人不清,没看出周悯同人面兽心,信了他欺瞒我们说你急病惊厥,不治而亡。”

  芫娘蹙起眉头,尘封的记忆终于被一点一点重新勾起。

  她只记得爹娘不在身边了,她病了很久,听得有人要带她去永安大街看灯,她便欢欢喜喜出了门——从前她总想去看灯,也想去看花,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屋子里买回来的花灯玩具各色各样,可爹娘就是不让她出门。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终于美梦成了真,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走,她便再也没能回到京城。人牙子将她卖来卖去,终于在香海因为她的病入育育将她扔去荒郊野外。

  姜家把她捡回去,给她取了“芫娘”这么个名字,寻了些偏方替她治病,竟破天荒治好了。从那之后,她就成了姜家的女儿。

  谢安朔又解释道:“贺家满门覆灭,是下人偷偷护着云笈,才千辛万苦寻到西南。”“爹娘也是为了救云笈的性命,方将云笈养在家中,再后来咱们家重新回到京城,为着避人耳目,方谎称云笈是谢家的姑娘。”

  “因因,家中没有想过要有谁来替代你,从来没有,我找你已经找得太久了。”

  芫娘听着谢安朔的言语,万千思绪一齐涌进脑海之中。

  她想起了谢府书房里的滚灯和紫室,想起初次见到谢安朔时,他口中那个维护至极的“妹妹”,想起他那盛满一盒的悼词。

  她还想起了香凇山上的凌霄花和红梅,那些从前她最想看的红花,如今被种得漫山遍野。

  她至今都还记得,第一回去智妙寺烧香拜佛的时候,那赤灼灼的凌霄花,鲜红艳丽,美不胜收。

  芫娘这才终于缓缓迎上谢安朔的视线,可嘴里却像是塞了沙子,曾经想过的那些找到家人亲切言语,她如今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慢慢挤出半个字:“我……”

  谁料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叛军提刀追着几个宫人,忽然朝着他们的委身之处跑来。

  眼见得宫人不要命似的跑,叛军索性拉弓飞箭,直直朝前射来。

  羽箭绝云而来,只在空中留下“咻咻”的动静。

  宫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在甬道上。

  芫娘怕极了,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还不等再多反应,她便被谢安朔猛然推开。

  她打了个趣趄坐在地上,抬眼便见箭簇飞速的冲击顶着谢安朔整个人朝前倾了倾,紧接着一支箭便从他肩头前囫囵穿出。

  血要时晕开,顺着箭簇一点一点落在地上,绽开了无数朵血花。

  谢安朔皱着眉头,却反而舒开一口气。

  他吃力地开口道:“躲在我身后,往西华门跑。”

  芫娘一把搀住谢安朔:“不行,我不能丢着你一个人。”

  “我们一起走。”

  幸而方才走失的阿正终于循着叛军找了过来,他趁着几个叛军不备,从背后将人敲晕。“公子。”眼见得谢安朔满身是血,阿正不由得大惊失色。“公子,西华门已经被叛军守住了,谁也出不去,咱们只能先找个殿阁躲一躲。”

  谢安朔喘了几口气,却只伸手轻轻将芜娘往阿正身边推:“阿正,不要管我,地上有我留下的血迹,带着我跑不远,叛军定能循着血迹找过来。”

  “你护好兰序,无论如何,将兰序好好地带回去。”

  “一定要带她……去和老爷夫人团聚……”

  谢安朔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也缓缓陷了下去。他站着已然费力,便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芫娘这才彻底看清。

  两只箭一支刺在谢安朔肩头,还有一支在他背后。补子上的飞鸟早已经被血色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谢安朔的脸色越发苍白,力气仿佛也渐渐要消失了。

  芫娘望着他身上的血,望着刺在他背后的箭随着他弓下的身子高高翘起,忽然觉得心被狠狠扎了几下。那是从小就一直会保护她,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打跑的哥哥呀。

  是为了她四处奔波,在香凇山遍植凌霄红梅,在书房里小心翼翼收着紫室笔的哥哥。是狼狈不堪,哪怕豁出命去也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半点伤的哥哥。

  芫娘鼻子微酸,顿时哭着叫出声:“哥哥……哥哥……”

  她伸手死死捂住谢安朔的伤口:“你不要有事,你坚持一会,就一会儿,我们带你找地方躲起来。”

  “宫门都被封着,我一个人又能逃到哪去呢?”

  “我找了你们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结果才一见到你,你就不要我了吗?要是没有哥哥,我一个人回去,那还算什么团聚?”

  谢安朔听得芫娘叫哥哥,忽然滞了滞,用尽全力抬起头,终于吃力地挤出一抹笑。

  他的声音很浅,却和芫娘千万次梦回留下的记忆一模一样:“好因图,听话,快跟阿正走。”

  “会有人来救你的,你跟阿正一定要躲好,坚持到援军过来,别和我耽搁在这白白丢掉性命。爹娘等了你十几年,他们不能再没有你了。”“滚灯……在书房里,往后……往后哥哥不能给你买了,下辈子,你再来做我妹妹好不好?到时候我答应你,我一定一定不会再食言了……”

  “小姐,快走吧,宫里到处都太危险了。”阿正扯住芜娘的手,“千万不能辜负了公子这一番苦心。”

  芫娘望见谢安朔缓缓卸了力气,慢慢坐在地上,便哽咽地难以言语。如今就算回去,她又该怎么和爹娘跟云笈姐姐交待呢?

  阿正将她越扯越远,她只能在墙后眼睁睁望着叛军将谢安朔渐渐围住,看着谢安朔面前的人朝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谢安朔举起刀。

  从前永远都是哥哥在保护她,可她早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她了。她也能保护哥哥的。

  芫娘咬咬牙,一把挣脱阿正的桎梏,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卯足力气朝前冲过去。“别碰我哥哥。”

  若是还有一丝可能,她就绝不能丢下别人,自己逃命去。

  芫娘的刀冷不丁从叛军背后刺入,砍杀谢安期的刀,终究是“哐”一声跌落在地。周围的叛军见状,纷纷朝芫娘举起刀。

  芫娘直直挡在谢安朔面前。

  她想,死就死在一起吧,下辈子再做兄妹也好。

  不料情势转瞬再次生变,芫娘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鸣声,一双马蹄转瞬就跃然而出,随即将芫娘眼前的几个叛军踏翻在地。

  芫娘还没顾上回头,就被陆怀熠一把揽上马背。

  陆怀熠随即收束住手中的缰绳,勒着马停下狂奔。

  还有试图朝陆怀熠攻击的叛军,也被随即跟到的陆巡一刀毙命。

  陆怀熠匆忙嘱咐道:“陆巡,我还要往乾清宫去,你护好谢公子。”

  陆巡拱起手:“千户放心,陆巡定不辱命,护得谢公子周全。”

  陆怀熠这才重新勒着缰绳调转马头,一路朝着乾清宫绝尘而去。他拥住芫娘,伏在她耳边吻了吻:“来迟了吗?说好一起过年,现下还没过除夕,我不算迟吧?”

  芫娘望着他又哭又笑,忍不住抱住他使劲点点头。

  宫里乱的不可名状,陆怀熠打马在甬道之间一路疾驰,转眼便回到乾清宫前。

  崇仁帝和中宫还在乾清宫前,亲卫守在宫外,正苦苦在五皇子手下的府兵卫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下死撑。

  可芫娘再一抬眼,一支箭随即飞出,正正自那攻击乾清宫的为首叛军胸口穿甲而出。芫娘顺着箭望去,就见英国公身穿山文甲,手中正挽着一把满弓。他目光如炬,严肃无比,率领边军长驱直入,转眼便将整座被封闭的皇城打了个对穿,只剩下这块“重兵把守”的乾清宫。

  英国公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不得不折服的威严,仿佛这才是他本该的模样,而不是坐在四四方方的英国公府里头写什么“和离书”。他定是在梦里梦过千百回,如今才能如此游刃有余地再挽起大弓。

  叛军顿时一愣,英国公转瞬又是一箭,这一次,羽箭贯穿了叛军副官的脑袋。

  陆怀熠将马勒停在英国公身边,顺势从怀中掏出兵符高高举起。

  “英国公教驾,尔等速速缴械投降。”

  “如有负隅顽抗,就地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