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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他抬头一看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山里一片寂静,高战有些索然,不再逗留,下山返店。

  且说吴凌风祭过阿兰后,徘徊在墓边,悲不可抑,他这十年来陪着他师叔祖东岳书生灵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练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资颖悟淡泊,对于一些大乘佛理都能领略,可是对于阿兰志死却是不能释然,每一念及。心伤欲断,每年到了阿兰自杀的日子,他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长安城外阿兰墓上回忆昔日的温馨,陪伴一下永远活在心中的旧侣。

  这日他在墓上向阿兰倾诉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战在旁偷听,但他一心一意沉醉于往事,是以起初并未叫破。后来叫出高战,听到高战柔声安慰,他此时情感之弦已经脆弱到一触可断,闻言眼泪几乎流出,知道此处不宜再留,为免被高战看见自己的流泪,就飞奔而去。

  他跑了一阵,心情略略平静,忖道:“我这十年苦修真是白费了,每年下半年我读佛经进境甚快,并无滞凝,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虽身在泰山,可是心却老早跑到长安来,读起经来,滞而不通,而且这情形愈来愈是显著,看来再过几年,我得搬下泰山,到此卧夜相陪了。”

  他转念又想道:“云爷爷说过真的痛苦是永远不会忘掉的,永远无法比较的,我这一生既然忘不了过去的痛苦,在未来的日子何以自虑呢?念经并不能减轻我心灵的担负,时间并不能冲淡我的记忆,佛劝人把生死哀乐都视做飘浮的轻烟,可是我却办不到,佛门虽广,看来也渡不了我这无缘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错路头,进入丛山中,他见路途愈来愈是险峻,也不在意,放开脚步,往高处窜去,翻过一处山坡,只见地势豁然开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景色真如图画一般。

  凌风心中大奇,暗忖道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隐士,就走上前去,只听到一阵阵琴声随风从屋中取出,音调铿锵,充满了欢乐之情,凌风听了一刻,知道在弹一曲“之子于归”。心想:“这人心中的感觉,完从琴声中表露出来,少男少女于归之喜真是人间之大乐。我何必打扰别人的欢乐!”

  他正想离开,忽闻琴声一变,宛如秋尽冬来,一片肃杀,又如天涯孤客,对月杯乡,戛然长叹。

  突然琴声一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无情最是有情,……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

  凌风听得一震,想到情爱缠绵之乐,生死离别之苦,不由得痴了,心中只是反复嚼味着那句话,十多年来耿耿于胸中的事似乎辖然而通,再无疑义,口中喃喃道:“情是何物,情是何物,佛祖并没有叫人们忘情,他自己就是怜众生之苦而牺牲一己之安乐,难道这不是有情的表示?我,我到东海大戢岛去找那平凡大师剃度归依吧。”

  但他随即想道:“平凡上人无拘无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谐,久居海外,只怕连剃度规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领,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他盘算已定,胸中顿觉开朗,往嵩山而去。

  且说高战在长安游览了几日,长安自古以来就是历代群王建都之地,文物气势自是不凡,高战足迹遍踏名胜古迹,兴致极高。

  这日他从郊外归来,已是夕阳西下,威阳古道来往之人如梭,高战想超元人曲中“古道、西风、瘦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两匹骏马迎面缓步而来,高战但觉眼前一亮,原来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右,挺身骑在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种高傲神色,身旁另骑上是位身雪白罗衣的姑娘,体形纤弱,眉目如画,不时指指点点找话和那青年男子谈笑。

  高战见这对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两眼,那男的似乎觉了,眉头一皱,待到走近高战,右手马鞭漫不经意一挥,直向高战劈面抽来,高战万万料不到对方突然发难,头一偏伸手去抓马鞭,哪知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战右手卷去,高战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马鞭卷了几圈,那青年一用劲原想把高战带到场中,让他摔一个跟斗,想不到对方稳稳立在地上,并未被自己卷起分毫,不由大怒,运起内劲,只听见卡察一声,马鞭齐中而断。

  高战心中想:“这样的人品,怎么脾气风度这么坏,无缘无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还想发威,马上的姑娘连忙摇手,低声埋怨道:“一路上惹事还不够多么?咱们快赶一程,否则师父又要怪迟到啦。”

  声音温柔悦耳之极,高战突然觉得在这么柔顺的姑娘面前争强斗狠,真是十分不恰当的事,便把右手所执半截马鞭掷回马上青年,转身离去。

  那青年对于姑娘的话并不听从,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双贼眼清溜溜的乱瞧人,当他是好人么?别护着他,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少女柔声道:“这是大路土,要大家围上来看彩吗?好啦,好啦,听我话,待会我唱歌给听。”

  高战本已离去,听他

  一再恶言相对,而且是当着少女面前骂自己,他一向心平气和的心田,突然愤怒起来,立步怒目而视。那青年一向是在师父百依百顺下过日子,从来没有吃过半丝苦头,想不到初出江湖,就连一个毛头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马鞭给他拉断,真时奇耻大辱,他本想大肆发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劝,只得快快息怒。此时一见高战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怀,侧身对少女道:“师妹,这小子分明是来找麻烦的,别拦阻我,让我试试师父的新招。”

  高战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喊道:“娃儿,别和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见识。”

  高战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目的高大老者,庄严中透出和睦,令人肃然起敬,高战觉得甚是面熟,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马上青年,脸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虽则狂妄异常,但似乎被老人目光所慑,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老人忽道:“去告诉师父,方家牧场十条人命,丐帮护法金老被打成重伤,这两笔帐我风柏杨自会找他清算。”

  那青年抗声道:“家师就是要见识见识风大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无礼!”喝声方毕,也不见他用劲,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马上青年两记耳光。

  那青年自觉对答得体,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来,飘忽已极,他连忙东闪西躲,竟然没有躲过,还是挨了两下,脸上立即红肿,牙根也被打松。

  他身旁少女大感伤心,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迹柔声安慰,他用手一格,粗声道:“别管我,我和这老贼拼命。”

  老人沉声道:“就凭一路上横行无礼,欺凌弱小,就该好好给吃点苦头,还不快给我走。”

  那青年口中虽然强硬,心中却是畏惧,自忖如果再不走开,真的惹怒对方,苦头吃得更大,但是这番受辱,胸中一口恶气万万忍将不下,骂道:“有种就去找我师父去,在我们后辈面前显威风,算哪一间好汉?”

  风柏杨哈哈笑道:“骂得好,骂得好。算有种,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岂能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顾性命的骂将出来,此时一听对方口气,并未发怒,心中如释负重,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马和少女如飞驰去。

  高战心中蓦然记起老者,感情大为激动,抱着老人欢声道:“老伯伯,原来是您,战儿天天想想得苦啦,爹爹临终时还叫我找您去学武功,老伯伯,这十多年在哪儿去了,老伯伯!头发更白啦,战儿几乎认不得了。”

  高战自从父亲死后,万里孤身回到家乡,虽则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没有骨肉至亲的温暖,这时一见老者竟是幼年传授自己内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至突逢亲人,抱着老者语无伦次的说个不休。

  老者(风柏杨)伸手抚着高战的头道:“娃儿,真长大啦。”

  高战只是讲着这十多年来自己的经历,老者听他说到遇着“天煞星君”,并且学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娃儿,可知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高战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对战儿倒是不坏,我骂他胡乱杀人,他不但没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风柏杨道:“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关外就听说北方有这么一个人,生平不分善恶,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动手就要杀人,那时我就想会会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哼,想不到这厮竟我上门来,将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伤,又将关外最大的方家牧场主白山剑客方平家十口杀了。”

  高战突然一个念头闪起,心中一痛,急问道:“老伯伯,说的是真的么?那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还答应过将来回关外去看他父女的。”

  风柏杨柔声道:“娃儿,认得方平么?”

  高战想到自己在绝境中蒙他父女赠送干粮的往事,方老伯慈祥关切的话,那小女孩两只晃动的小辫子,一时之间都浮在眼前,他本是个情深义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风柏杨见他不言语,脸上恩怨表情一闪而过,双颊苍白,两眼喷出火花,整个人都变了,温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风柏杨看了两眼,心中极不愿意见他发狠的表情,忖道:“瞧他痛心这个样子,一定是和方家关系很深,这孩子天性极为厚道,人又聪明绝顶,异日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