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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一夜过去,柳城主不仅没有从失去弟弟的打击中缓过来,还一病不起,情况越发严重。当年的内伤发作,大有一副要随自己的弟弟一起共赴黄泉的架势。

  柳倾绝却没有去看,说自己仍是被父亲禁足,没有父亲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前来告知他情形的宋大夫说他是在赌气,劝他不要再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僵持。

  慕朝雪却没看出来赌气的意思,倒更像是一种随意找来的借口,用以打发宋大夫。

  这一整日,柳倾绝都没有离开他这里,支着下巴坐在窗下,盯着他发呆。

  他忍不住问:“你的境界突破得如何了?”

  柳倾绝笑道:“阿雪终于主动关心我的事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疯掉。”他有板有眼地解释道,“月夜幽兰有可能会导致服用的人神智大乱,你这几天总这样盯着我发呆,看起来就有些不太正常。”

  柳倾绝道:“我也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他试着问他:“柳城主的情况不太好,你说你三叔会趁最近柳家动乱做些不太好的事情,你就不着急吗?”

  柳倾绝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闭着嘴不想再说话了。

  原本想要试着问问柳倾绝到底什么打算,眼下看来,不到事情发生的时刻,柳倾绝不会让他知道。

  又一夜过去。

  柳城主情况没有好转,容冽在收到承澜宗的消息后,带着柳家借出的法宝急急忙忙赶回昭城。

  慕朝雪醒得很早,想起昨夜师弟又来他床边跟他说话,告诉他自己要离开柳家的消息是用来迷惑人的,不会真正走远,就留在城中,等待他口中所说的异样发生。

  有这句话,他莫名更加安心。

  柳城主的住处再次传来吵闹声。

  这次好像不同于昨天的慌乱担忧,而是一群人来势汹汹,拿着武器法宝,涌向城主的院子。

  慕朝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到那边的院落上空张开了巨大的法阵,红光满天,将整个柳府笼罩其中,脚下稍稍移动半分,便有灼热感从脚底传来。

  柳倾绝走出房间,拉着他退回房内。

  他问:“谁布下的法阵?干什么用的?”

  柳倾绝轻声道:“柳壤的地缚阵,擅动者即刻受灼烧而死。”

  “你去找柳城主了,你现在还不过去吗?”

  “不急,我们的柳城主向来懂得维护兄弟和睦,不会让柳府血流成河的。”

  他被柳倾绝亲自看守在房间里,面对这一状况,也只能等。

  外面不时传来惨叫,有不明状况的人见城主有危险,前去相助,被脚下法阵烧成灰烬,除了燃烧后的气息,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的惨叫声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半日后,法阵消失,外面多了些脚步声,各处巡逻的护卫换下一批人,仔细看过去,连身上服饰的颜色都有所不同,属于柳壤的私人护卫。

  柳倾绝倚在榻上,轻飘飘说道:“你看,这不就结束了吗。”

  话音刚落,慕朝雪和柳倾绝这两处相邻的院子分别被人从外面踹开门。

  从窗口看向院中,柳壤的私人护卫将柳倾绝那些仆从都逼退到墙脚,仆从们没有任何抗争的意思,唯唯诺诺地靠墙蹲下,低垂着头。

  有人将卧房的门大声敲响。

  柳倾绝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去开门。

  护卫说道:“大小姐,柳家如今有难,城主请您过去一趟。”

  柳倾绝拉着慕朝雪一同走出来,跟随这对护卫往自己的父亲所在的院子走去。

  护卫们个个都身携法器,周身隐隐散发迫人的威压,所到之处无论是怀着怎样心思的人都只能无措地让开道路,低垂着头,出示自己的臣服。

  柳城主的院子设下结界,那群护卫领着柳倾绝和慕朝雪刚到,结界便开启,让他们通行。

  出来迎接的不是柳城主身边最为信任的管家,而是柳壤的人。

  进了屋子,里面气氛凝滞。

  柳壤正坐在柳城主的床边,端着药,一口一口喂着柳城主。

  在旁边守着的,除了柳壤的护卫,还有柳家的族老,或是异姓但颇受敬重早已亲如一家的客卿。

  这些人此刻见到柳倾绝走进来,神色各异,但很快都只剩下透着认命的平静。

  柳倾绝仿佛置若罔闻,道:“是三叔说柳家有难,喊我过来,不知柳家遭的是什么难?”

  床边的人回过头,嘴角扯开,笑意不达眼底,“好侄儿,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今柳家不比从前,尤其是你二叔一死,你父亲悲伤过度旧伤发作,柳家和昭城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容易出乱子,被居心叵测的人动了柳家的根基可就不好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适时开口:“我等认为,城主之位,能者居之,只有更强的人才能带领柳家屹立不倒。”

  柳壤说:“好侄儿,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儿,这等大事,你也该表个态,否则显得我不仁不义。”

  柳倾绝还没张嘴,有一个满脸肃杀之意的男人无声地走近他身后,将手放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放着的位置离脖颈很近,让人丝毫不怀疑只在瞬息之间便能拧断他的脖子。

  慕朝雪的心提到嗓子眼,柳壤以整个柳家性命要挟自己的大哥主动让出城主之位,现在又将柳倾绝的命也一起拿捏在手里,柳城主若是不点心,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溜走,背后同样也走上来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威胁他的性命。

  屋子里一片死寂。

  柳壤道:“大哥,倾绝也来看您了,您就算不睁眼瞧我,也该瞧瞧她吧。”

  床上的柳城主原本是闭着眼睛不愿理会的,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柳倾绝,又看向慕朝雪,道:“你连承澜宗也敢得罪吗,柳壤,我看你是疯了。”

  “大哥,只是让孩子们过来看看您,又没做什么,这么生气干什么?”

  柳壤叹着气,俯身去擦拭对方脸颊的汗水,道,“大哥,你向来好说话,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脾气?”

  柳城主剧烈喘着气。

  柳壤又在他心口一下下帮他顺气,“这点小事,本不必闹到这种地步,一家人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这话是不是你经常说的?大哥如今是想当柳家的罪人吗?”

  柳城主脸色更白,朝慕朝雪看过来,做了决定:“你放了他们,我答应你便是。”

  柳壤满意道:“大哥总算又做回那个明白人了,兄弟本为一体,不分彼此,如今大哥身体抱恙,也该轮到我为大哥分忧了。”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恭敬地行下大礼:“恭迎新城主。”

  既然有了新城主,缠绵病榻的旧城主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一群借着探病名义一起涌进来的很快散去。

  柳壤倒是没有食言,将自己的护卫都带走,留下柳倾绝和慕朝雪,体贴地说道:“好侄儿,陪你父亲说说话,府中的事我会处理。”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柳倾绝父子,还有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慕朝雪。

  家宅权力之争,慕朝雪身为外人本来不方便知晓太多,明天过后,昭城还是昭城,柳家还是柳家,换谁来当主人,对下面的百姓和仆从而言,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柳倾绝在床边慢悠悠踱步,并不着急落座,幽幽地感叹道:“掌家之权,城主之位,父亲皆可拱手让与旁人,真是兄弟情深。”

  柳金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血脉相连,不分你我,这位置谁来做又有何区别!”

  柳倾绝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闲聊似的问道:“不知父亲可有打算亲自前去祝贺新任城主继位?我想,这新城主意气风发,继位仪式应当十分热闹。”

  说到此处,他又顿住,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道:“也是,我差点忘了,到时候你能不能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柳金禾落到身不由己的地步,往后是何下场全看自己弟弟的心情,听出柳倾绝的嘲讽之意,吼道:“拿我的鞭子来!”

  可是里里外外都只剩下柳壤的人,并没有人回应这声命令。

  柳倾绝道:“现在可没人会理会你的话。或许你可以期许一下你的好弟弟过来帮你。”

  柳金禾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撑着重病之身下床。因为断了一臂,又极度虚弱,跌跌撞撞身形不稳,险些撞到房中的椅子。

  慕朝雪小心翼翼躲开,退到角落里,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柳金禾背对着他们,在房间的桌上和架子上四处翻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还在怪我当年没有保住你姐姐的命吗,可我是你的父亲,你要为此事与我反目成仇吗!你说,今日柳壤如此行事,是否有你在其中搅弄浑水!”

  柳倾绝不置可否,“你愿意为救自己的弟弟断下一臂,柳壤要什么给什么,如今城主之位都能心甘情愿拱手让人,我就是做点什么,那也是父亲教得好。”

  七绝鞭被取出来,内伤的发作使柳金禾空有一副唬人的皮囊,威力惊人的法器眼下看起来就像一条普通的鞭子。

  柳金禾将那条鞭子指着他:“你胆敢再继续胡言乱语,别怪我不顾亲情!”

  “我说,柳城主愿意拼死救自己弟弟一命,留下内伤,断下一臂,当年却不愿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明知道秘境中那场妖兽潮出现得蹊跷,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却连与柳壤对峙也不肯,你总把血脉亲情家族和睦挂嘴边,其实只是在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

  “我让你休要再提!”

  柳金禾几乎是尖叫出来,破碎的嗓音尖利刺耳,将鞭子重重挥舞在柳倾绝脸边,擦过脸颊,留下一道伤痕。

  看到鲜艳的血迹从伤口溢出,在白皙脸颊上极为夺目,男人顿时一怔,松了手。

  鞭子掉在地上,男人慌慌张张地走近,犹豫之下,颤抖着声音问:“没事吧?”

  柳倾绝挡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一点小伤,不劳您费心。”

  柳金禾盯着自己被推开的那只手,微微发愣,而后捂脸痛哭:“我的难处你又何时理解过!这些年来谁又曾帮过我?我又能如何!怎么做都是错!”

  “所以你就一味退缩忍让,为了不给你亲爱的三弟添堵,牺牲一个女儿还不够,要连我的灵根都废去?这般费尽心思讨好柳壤,如今的结果想必你十分满意。”

  柳倾绝声音越发地冷,瞥了痛哭中的人一眼,嗤笑出声:“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病中的男人错愕抬眼,“我……”

  “不必再多说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柳倾绝一把抓住慕朝雪手腕,不再多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从房间离开。

  柳壤的人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像是并不把这位毫无修为的大小姐放在眼里,只让人跟着他们。

  柳倾绝没让慕朝雪回隔壁,带着他一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外留了两个柳壤的护卫把守,除此之外再没其他。

  相比前几日的葬礼,柳府现如今更安静了,只有偶尔从风中飘来的血腥气。

  柳倾绝将窗户关上,神情平静,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好事发生。

  慕朝雪想着对方曾说要帮父亲解决麻烦,现在看起来可不太像。

  虽然也不是幸灾乐祸,但也不见丝毫担忧。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倾绝仍旧在他身边翻看那个看到一半的话本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忙,再等等。”

  卧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柳倾绝那名贴身护卫行尸走肉般的声音:“主人,您需要的东西已经备好。”

  柳倾绝开门,将东西拿进来。

  慕朝雪借机多瞧了几眼,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里面最多的东西是灵石,还有一些衣物。

  柳倾绝将东西全丢进乾坤袋,又转过来望着他,微微一笑:“我有一些私下经营的产业,如今都变卖出去,换成灵石傍身。”

  “你要逃跑?”

  他早就纳闷过柳倾绝四处树敌为什么还大摇大摆回到昭城。

  柳倾绝认真道:“阿雪,等我解决了柳家的事情,我们远走高飞,去谁也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好?”

  慕朝雪不置可否,只疑惑地看着他:“你还要解决什么事情?你父亲已经向柳壤低头,过几日就是新任城主的继位大典。”

  今日面对柳金禾的质问无动于衷,现在再谈解决,是不是有些来不及了。

  柳倾绝却不回话了。

  天黑又天亮,一天后的深夜,有人送来两套礼服,不容置喙地交代道:“明日一早,城主继位大典,命你二人都过去。”

  柳倾绝默默收下衣服,关好门。

  慕朝雪的身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是怎么说也是承澜宗的人,先前没有大肆宣扬他的身份,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柳家如今还住着承澜宗掌门独子。

  柳壤一宣传,他便成了承澜宗的代表,出现在继任大典上,显得新任城主更加名正言顺,毕竟看起来是得到了承澜宗的支持。

  至于其他几大门派的立场,相信柳壤也早已有了安排。

  师弟说他会留在城中,现在也不知道听没听说柳家的变故。

  慕朝雪翻来覆去,从来到昭城以后便没睡过一个好觉,闭着眼睛也在思前想后。

  身后贴上一具带着热意的身体,柳倾绝要挤上床和他同睡。

  他坐起来望着他,不悦道:“你这样我怎么睡。”

  柳倾绝委委屈屈的垂着眼帘,“可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望着藏有暗室的那面墙,“你可以去那里,你不是最喜欢待在那里吗。”

  柳倾绝将他压倒,不顾他的抗议,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住,脑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可是我偏想要待在这里和阿雪一起睡。”

  慕朝雪垂下眼,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良久,笃定道:“你不正常。”

  柳倾绝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慕朝雪也累得很,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也闭着眼睛休息。

  天蒙蒙亮,外面时隔几天又重新热闹起来。

  城主继任仪式在城主府最高的一处楼阁上举行,那里原本是一处祭拜仙灵的场所,因为新城主喜欢它居高临下的位置,就被连夜布置成仪式现场。

  院子外面不时有人经过,慕朝雪醒来却没看见柳倾绝的人影。

  他以为柳倾绝已经趁着夜色逃了,可想想还是不对。

  来到那面墙边,上面的禁制消失,轻轻一推就有松动的迹象。

  手掌触摸上去,墙面温温热热的,好像被火烤着。

  他敲了几下墙面,低声问:“柳倾绝,你在里面吗?”

  墙面的温度更高。

  入口在他眼前打开,里面火光跳跃。

  起初他以为是里面的蜡烛点得太多,很快发现,火光将整个暗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梅树更加灿烂地盛放着,树枝的阴影被火光逐渐吞没,慢慢的,树枝本身也被卷入火焰中。

  柳倾绝站在那具沉睡着长姐尸身的棺木旁,闻声,不急不缓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跳跃的火光越发灿烂,将整个瞳孔都染成血一般的红。

  那张脸不笑也不怒,却平白透出一种叫人胆颤心惊的疯狂。

  慕朝雪僵在入口处,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来,讷讷地问:“你在干什么?”

  柳倾绝推倒最后一个烛台,掉落在纱幔上,火舌眨眼间窜得老高,将棺木四周的轻纱帷幔以及梅树尽数点燃,整具棺木被火海吞噬。

  整个暗室都变成一片绚烂的红。掩藏暗室的结界也隐隐有被这火势炙烤得松动破裂的迹象。

  望着这一幕,他下意识往后退。

  柳倾绝只身从火海中穿梭而过,每走过一片树丛,身后花木凋零,成为枯木,助长火焰燃烧得更旺。

  来到他面前,他怔怔望着。

  柳倾绝轻声说道:“换好衣服了吗?我们去恭贺城主继位。”

  好像身后什么都没发生。

  他怔在原地,柳倾绝握着他手,柔声安慰道:“别怕。”

  身后的暗室入口关闭,里面的火势依旧,结界出现裂痕。

  柳倾绝牵着他一步步往那处最高的楼阁走去。

  路上有人喜气洋洋,为新任城主真心感到高兴。

  柳倾绝的经过让他们立即收敛了一些,但也没有收敛太多,这位大小姐平日里连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偏袒都得不到,更何况如今昭城和柳家已经换了主人。

  有人急匆匆跑过去,道:“快些快些,再不过去就要迟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已听见钟声,修士们联手造出的祥云布满整片天空,引得府中下人和城中百姓仰头望去,惊叹不已,称为祥瑞。

  柳倾绝是最后一个出现在现场的,宽敞的露台上,柳壤坐在最上首,祭拜过仙灵,正与身旁诸人说笑,接受众人道喜和奉承,眉目之间喜悦得意之色尽显。

  让慕朝雪有些意外的是,柳金禾也坐在那里,就在柳壤的右手边,两侧都守着伺候的人。

  柳金禾脸色一看就是仍在病中,沉默不语的坐着,出现在此的目的大约仅仅是为了表现柳家的和睦,堵住外人对于这场权力交接的猜测。

  柳倾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朝着一旁落座,慕朝雪经过栏杆看到这座楼的高度,胆颤心惊,在紧邻柳倾绝的位置坐下来。

  对面走来一个趾高气扬的青年,又是那位柳家的二少爷。

  不过今日和二少爷不同出现的还有那位据说是柳家新一代翘楚的柳家大少爷。

  兄弟二人都是相当意气风发,二少爷在柳倾绝面前站定,目光又黏糊糊地落在了慕朝雪身上,笑道:“美人,考虑得如何了?整座昭城如今都在我父亲手中,柳家将来怕是没有你身边这个废物的位置了。”

  慕朝雪皱了皱眉。

  二少爷身旁的男人扭头瞪自己弟弟一眼:“不可造次。”

  又看向柳倾绝:“堂妹去了一趟承澜宗,看着脸色比往日好多了,身体可好些了?”

  柳倾绝似乎懒得开口,只轻轻点头。

  这位大少爷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抓着自己弟弟的肩膀,将其一同带离。

  慕朝雪看了看,现场除了承澜宗,其余几个门派都有人到场,看来也是默认了柳壤做为昭城新的主人。

  修真界由三大宗门共同治理,虽说有权为不公之事主持公道,但是随着这些年的发展,各大主城也有了自己的规矩,渐渐不受三大宗门管束,除非实在无人出面,否则像柳壤这样的做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只是逼自己的大哥让位,并没有做出什么手足相残的事情,死的也都是些柳家的家仆,三大宗门就是想管,那也得先看柳金禾的意思。

  可柳金禾就好端端坐在自己弟弟的继位大典现场,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愤怒和不满。

  祭拜过仙灵和柳家祖先,仪式就快要接近尾声,最后一步,由柳金禾授予城主印。

  原本这一步是由族中最有威望的老人进行,但是这次城主交接得特殊,上一任城主还尚存人世,便由上任城主亲自来做。

  柳壤站在高台之上,远目望去,整座昭城恢弘无比,尽在他眼前,尽在他手中。

  再看近处,自己那位懦弱无能的大哥手拿城主印,有些缓慢得向他走过来。

  他俯视着这个往常总高他一等的大哥,看透他脸上的示意与落寞。

  可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像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发生过的那样,心甘情愿地让着他,认下这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大哥,您尚在病中,不要操劳。”

  柳壤做出紧张模样,笑着向自己的大哥走近,伸手主动要去将那座城主大印取过来。

  只要一步,他便是整座昭城最有权势、至高无上的人,他会是所有人只能仰起头来望着的存在。

  “砰”的一声巨响。

  某个温热的东西在他心口炸开。

  伸出去的那只手刚触及城主大印的边缘,就惊得缩回去,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但是却什么都捂不住。

  鲜血从手心不停地漏下来。

  像是心上多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四周陷入长久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僵在原地,半天没有言语。

  “啊!”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了一声。

  护卫们围上来,将主人护在背后,柳壤的心腹们涌上去,查看伤势。

  柳家两位少爷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父亲,哭喊道:“是谁动的手!是谁暗害家主!给我找出来,杀了他!”

  柳壤的心口确实破开了一个大洞,那股极为强烈的灵力甚至不用任何法器的帮助,便隔空打在他身上,击穿了他的心脏,如今已沿着经脉进入全身,没有人能用肉眼观测出来柳壤的五脏六腑此刻正在经受怎样的风暴。

  它们没有心脏被击穿时那般声势浩荡,但是却也被那股灵力残忍绞碎,整个身躯都青筋暴起,最后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碎裂。

  两个少爷沾了一手的血,再低头时,柳壤已经快要断气。

  护卫们根本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只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抓住,不让任何人离开。

  慕朝雪和柳倾绝在人群最中间,听到柳家大少爷歇斯底里地吼道:“虚灵丹!快取虚灵丹来!”

  虚灵丹可以吊住将死之人三日性命,三日,可以做很多事,相当于又捡回来一条命,整个天下至此一颗,被柳家收入囊中多年,如今被大少爷命令使用在新任城主身上,也没人敢有异议。

  柳金禾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自己的弟弟是如何变成一个血人,见虚灵丹被取来,才惊觉柳家早已被柳壤父子控制到如此地步。

  当年他的女儿命悬一线,他也未敢提出要动用这样的灵药。柳倾绝倒是央求过柳家众人,但是不过十多岁的孩子,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那颗虚灵丹被喂进柳壤嘴里,当即就出现了转机,原本流个不停的血止住了,破裂的皮肤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柳大少爷一喜,又连忙吩咐自己的心腹:“去请大夫,去找医修,无论要多少灵石,要什么代价!速速找来救下父亲的命!”

  柳壤的追随者不少,被护卫当做嫌犯看守在这里的众人里就有不少医修,纷纷高声表示自己愿意为城主施救。

  大少爷正在考虑,一股极为霸道的威压将整座高台笼罩,原先还在争抢着表现自己的修士们竟是一时无法张嘴言语。

  慕朝雪清楚地感知到这股威压的来源,睁大眼睛,看向身旁。

  柳倾绝往前走,前面挡路的人群惊吓之下害怕地让开一条路,让这个来历不明的修士通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再掩藏自身修为的缘故,柳倾绝看起来连模样都有所不同,在这群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当中,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就是柳家的大小姐,而是以为混入了居心莫测的邪修。

  有人惊呼了一声:“邪修,怎么会有邪修混入城主继位大典!”

  护卫们犹犹豫豫地退后,又迫于身份,不得不再往前走近,试图对这个邪修动手。

  但是这股威压太过强大,几乎可以将所有人碾碎为灰烬,他们根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大少爷倒是第一个认出来柳倾绝的,十分的意外,上下打量着柳倾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他的面貌变化,还是害惊讶他所释放出来的这一身修为。

  “你、你这是何意?”

  二少爷愤怒道:“柳倾绝!你竟是个邪修!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柳倾绝释放出来的灵压如同凝成实质,化为一座高山,向愤怒尖叫的青年猛然压下去。

  二少爷吐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大少爷惊愕不已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就这么失去了一条命,更加震惊,“你何时有了这一身修为?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没有灵根?”柳倾绝已经将试图拦住自己的护卫尽数念成灰烬,一片片尸体倒在脚下。

  柳壤服用了虚灵丹,暂时留下命,但是还不能说话,只能瞪圆了双眼,惊骇不已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屑一顾的好侄儿,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三叔好不容易抢回来一条命,还是不要折腾。”

  柳倾绝折断一截作为装饰的花枝,将他那只伸过来的手拨到一旁。

  大少爷夺走他手上的树枝,将其摧毁成一堆碎屑,随风飘落,“你竟是如此残酷无情,血脉相连,堂而皇之向自己的亲叔叔下手,意图谋害性命,柳倾绝,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倾绝手中的灵力化成一柄长剑,将剑尖指向父子二人。

  大少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要再一次死在柳倾绝手里,只能将柳壤放下,亲自上前迎战。

  四周众人都反应过来柳倾绝的身份,瞠目结舌之下也是忍不住满目骇然。

  “都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起来!谋杀城主,应当立即处死!”

  有人喊了一声,很多人奋勇而上,虽已经见识过柳倾绝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修为,但是仗着人多势众,未必不能占到便宜。

  大少爷却大喝一声:“都给我在待在原地!今日我要让他看看,意图与柳家作对,到底会是怎样的下场!”

  柳倾绝眼神从柳壤身上划过,这才看向满脸愤怒与傲慢的大少爷,带着一丝轻蔑。

  大少爷更加愤恨,他已是玄天心法修炼到第四重的天才,就连柳宜心死前也只停留在第五重,区区一个柳倾绝,就算之前隐瞒实力,但是又能如何。

  放眼整个修真界,三大宗门,五大主城,又有几个能与他如今实力相抗衡。

  于是他的愤恨中染上更多的狂傲,道:“今日杀柳倾绝,不止是为家父出气,还要让柳家的人都看清楚,即便姓柳,敢犯城主威严者,杀无赦!”

  柳倾绝面无表情看他放狠话。

  他像是察觉到对方的轻蔑,不再容忍,空气像是静止了一瞬,紧接着骤然爆发出噼啪声响,两股灵力相撞,绽放出夺目的火光。

  几个交手过后。

  大少爷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倾绝:“你居然也修炼了玄天心法,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原本以为,柳倾绝是用了一些歪门邪道才走上邪修之路,没有灵根也就没有修行的根基,看着声势浩大,其实不足为惧。

  现在看来对方的修为远超他的预想,就凭交手的那几个瞬间,便能感觉得出来,对方的玄天心法的境界远在他之上。

  旁边有柳家的老人惊呼:“这已是玄天心法第七重境界,自太老爷之后便再也无人修炼到这一步!”

  柳倾绝步步紧逼,很快就将这位被称为天才的堂兄逼至绝境,高下立现。

  狂傲的大少爷此时一身狼狈,血迹沿着袖口落下,胳膊断了一只,躺倒在栏杆边,身后就是万丈高空。

  他仍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怎么会……”

  柳倾绝封住他周身经脉,直接废去他内丹,笑道:“堂兄为何如此惊讶,没有灵根,再到拥有惊人天分,一日千里,人人夸赞,难道很奇怪吗?”

  又冷笑一声,“旁人感觉奇怪,堂兄应当很熟悉才是。”

  他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呈现出无所适从和颓败之色,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

  “长姐死后,所有人都不再提起,是真的忘了,还是心虚呢。”

  柳倾绝的灵力极为霸道地进入他丹田,将他的灵根生生挖出,“夺走的东西,就该老实还回来,而不是习以为常,就当真以为这些都属于自己。”

  对方浑身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忍受被活活剥出灵根的痛苦,又像是难以接受掩盖多年的秘密被当众宣之于口。

  一旁有柳壤多年的心腹不甘心地大骂:“让你长姐的灵根被大少爷接受,那是物尽其用,一个无能废物,如此行事算是给她脸面,能为柳家付出,是她的荣幸!你——”

  剩余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代替那些未尽之言的,是不断从口中涌出的血水。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对柳壤父子效忠的修士化为一具枯骨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接二连三的人已同样方式死去,凡是出面维护柳壤父子的,最后都因为无力抵挡着玄天心法第七重的威力,沦为今日继位大典上的孤魂野鬼。

  在场之人才发现,这个昔日不能修炼的大小姐,不仅玄天心法修炼到极高的境界,同样也堕为一个精通种种阴狠邪佞手段的邪修。

  柳倾绝松开手,被挖去灵根沦为废人的堂兄被推了一把,从栏杆翻身坠落,死无全尸。

  “你……你……”

  柳壤瘫坐在那代表城主的高位上,极力想要开口,但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连动一下也做不到。

  春风得意的男人好像一瞬间衰老,只能艰难转动着枯黄的眼珠,看向自己的大哥。

  柳金禾同样是怔得一句话说不出。

  柳倾绝朝自己的父亲望过去,柳金禾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张着嘴,怔怔地瞪着他。

  柳倾绝与他四目相对,手却向一旁伸过去,将最近处一名死去的护卫腰间的剑拔出,以迅雷之势转身一刺进柳壤心口,再一次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血溅在柳金禾脸上,他惊颤地紧闭双眼。

  “虚灵丹,浪费。”

  柳倾绝低声轻叹。

  柳金禾睁开一道眼缝,难以接受眼前这一幕,原本想要爬起来的身体再一次无力地跌回地面上。

  柳倾绝走过来,那身衣服染透了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血色的印记,最后来到柳金禾跟前,居高临下垂眼望着惊骇不已的男人:“父亲不是说自己夹在其中不知道该怎么做吗?现在看清楚了?”

  柳金禾的眼里有大颗的泪水滚落,怎么也冲洗不掉脸颊上沾到的血迹,让那张脸看起来极为狼狈和不堪,就像如今眼前这副局面。

  尸首遍野,天上七彩的祥云还在翻涌,灿烂美丽。

  远处,一场大火悄然蔓延,将大半座府邸都变成了火海,红光满天。

  慕朝雪一直躲在一根巨大柱子后面,但是身上也同样染了血。

  他就一点点地看着柳倾绝疯下去,根本无从阻止。

  柳壤喜欢权力,喜欢身居高位的滋味,柳倾绝就在对方自以为最风光得意时让其死在最高处,让如愿以偿变成一场血迹的复仇。

  亲眼见到这样血流成河的场景,慕朝雪的心跳得从未有过得快,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的后背忽然贴上了什么,余光只能瞥见一片陌生的衣角。

  那人将手掐在他脖子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柳倾绝,不想看着他死在我手里,就乖乖束手就擒!”

  看起来,这是个刚刚在混乱中装死逃过一劫的,现在自以为看穿了柳倾绝弱点,找到了机会,于是决定博上一博。

  慕朝雪一动也不敢动,很想解释自己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好用,并不能成为威胁柳倾绝的工具,要是死了,会很冤。

  柳倾绝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叹道:“真是倒霉,竟然还真的被人抓住了我的弱点。”

  那人十分得意。

  柳倾绝做出思考状,为难道:“我要为了你束手就擒吗?阿雪,你说我应该怎么选?”

  慕朝雪拧起了眉,差点就想高喊师弟的名字来救命。

  谁活得不耐烦了想主动去死!

  那人在他耳边道:“害怕吗,告诉他,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慕朝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手上玉镯忽然微微发热,然后从上面释放出层层触手状的灵力,沿着他手肘攀爬,悄无声息将身后的人捅了个对穿,无数细小的血口中溢出血,高大的身躯应声砸落在地上。

  他转身,吃惊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那个玉镯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试着把它摘下,和之前试过的无数次一样,镯子像是和他融为一体一样,根本无法从手腕下取下来。

  柳倾绝抓住他的手,道:“时间紧迫,我们走吧。”

  他回头去看柳金禾,在场逃的逃,死的死,只有柳金禾一个人坐在自己三弟的尸首边,失魂落魄地望着这一切,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慕朝雪怔了好半天,问:“就这样走吗?”

  “难道还要留下来道别?没有人值得我道别。”

  柳倾绝匆匆丢下这句,强行揽过他肩膀,像将他从承澜宗掳走那天一样,将他从柳家的高台上带走。

  从空中望去,柳府那场火还在继续烧,从南边烧起来,火势蔓延,像一头失去理智的怪兽,吞没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将整座恢弘宽广的府邸烧成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