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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的确是他,虽然床上的人削瘦得不成人形,仿彿缠绵病榻多年的药罐子,随时都可能会回老家去拜见祖先,然而那五官轮廓确实是弘普,错不了。

  “夫君、夫君,醒醒,夫君,皇上来探望了!”

  翠袖呼唤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吃力的撑开眸子。

  “皇……皇上。”

  金日的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下见,乾隆还得俯下脑袋去听才知道金日在敬呼他,想到不久前金日仍神采奕奕的陪他谒陵,转个眼竟变了个样子,究竟是什么折磨得金日在短短两个月内就病成这样呢?

  乾隆若有所思的注视金日片刻。

  “弘普,真那么不爱娶琼玉和琼古?”

  “臣……讨厌她们。”

  “好吧,那朕就不再勉强了,太后那边朕会去说,要放开心情养病,尽快养好身子,朕还有许多事要交托于呢!”

  不再勉强他?

  太迟了!

  “谢皇上……恩典。”

  “好,那休息吧,朕不扰了。”

  乾隆一离开,翠袖就忍不住欢呼起来。

  “夫君,皇上不会再勉强了呢!”

  金日疲弱的闭上眼。“往后他还是会……找其他借口……强要我……低头。”

  笑容顿时扯扁了,“所以,还是得‘死’?”翠袖呐呐地问。

  “我死……才能一劳永逸。”金日喘着气说。

  翠袖静默一下。“既然如此,那还是死吧!”

  金日又打开眼,望住她。“……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我不想再看继续病弱下去嘛,”翠袖语带哭音的呢喃。“要是真的……真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他勉强提着气做保证,这种保证实在很没力。

  “能确定?”难怪她怀疑。

  “算命先生……这么说了。”再加证人总可以了吧?

  “……好嘛,我相信他就是了!”勉强可以了。

  晚一些时,庄亲王府的人又来了一个,双儿。

  “怎么只有?”翠袖纳闷地问。

  “皇上说大哥不能随侍南巡,那就让四哥去。”

  “四弟肯去?”

  “当然不肯,所以……”大拇指往庄亲王府方向一比。“阿玛正在跟四哥打得如火如茶,山崩地裂呢!”

  “这下子不知道又要打多久了!”翠袖咕哝。

  “所以额娘他们会晚一点再过来,免得阿玛错手打死四哥了!”

  “不会有那种事吧?”

  “没有额娘盯着的话,谁知道。”

  “……在说笑?”

  “说呢?”

  “……”

  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

  在乾隆首次南巡期间,三月二十二日酉时,镶蓝旗满洲都统世子弘普病逝,卒年三十一岁。

  三日后,世子福晋虎尔哈氏自缢殉夫,卒年二十岁。

  玉格格姊妹俩后悔莫及,在灵堂上扑地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侮,发誓终身不嫁以赎罪愆。

  那怎么行!

  庄亲王福晋连忙将她们带到偏厅,使劲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喷了满地口水,设法要她们打消那种莫名其妙的馊主意,顺便客串媒婆,介绍给她们好几位“完美”的夫婿人选。

  翌年,玉格格就出嫁了——这是后话。

  再隔一年,琼格格也出嫁了,这也是后话。

  乾隆三十二年,弘普追封为庄亲王——这更是后话。

  总之,部都是废话,不,后话。

  多后?

  非常非常后……这本之后……谁知道有多后……

  第十章

  韶州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大小河流密布,农田多,又是人员货物通行入粤的要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种地方要找个好地点躲人并不容易。

  除非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

  “再睡会儿吧!”翠袖苦劝床上那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不,叫香月、香萍把他们两个抱来,我要跟他们玩儿。”金日则一意要尽情发挥坏小孩的威力,任性到底。

  “他们都会走路了,还下不了床,怎么跟他们玩?”

  这里是山里的一座农舍,原屋主改行当商贩去了,袁士弼便买下了农舍和周围一大片地好让他们藏身,而他们也已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金日的身子也开始好转了,只是离痊愈尚有一段时间,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

  “那我下床!”

  “夫君,虽然嫁夫从夫,但我娘也会说这种事不应该从!”

  眼见翠袖好像真的生气了,金日赶紧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

  “好好好,别挫火儿嘛,听的,我都听的,行了吧?”

  “……我把孩子带来这里玩给看好不好?”

  他一退让,她也马上退让了。

  “好,当然好!”

  片刻后,香月带来两个孩子,旋即又转出去洗衣服,两个孩子一进来,马上摇铃鼓、甩布娃娃的互相追逐起来了,天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但他们就是玩得好不开心。

  翠袖和金日一起坐在床上看,心里又满足又得意。但一会儿后,金日不经意瞥见翠袖在偷偷抹眼泪,忙伸手揽她过来。

  “哭什么?”

  “我没有哭。”

  “好,重来。眼泪巴叉的是为啥?”

  “我……我想到额娘最疼咏佩……”翠袖嗫嚅道。

  金日轻轻叹气,然后认真考虑半晌。

  “想留下来么?”

  翠袖怔了一下,仰眸看他。“留下来?”

  金日点头。“对,留下来,在这里。”

  翠袖怔愣地望着他,好像在思考他那句话的意思,跟着脑袋一歪,她也认真地思量起来了,又攒眉又咬唇的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得出结论。

  “不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留在这里,这辈子都没事最好,但若是有了万一,所有人都会被我们连累,那我宁愿现在先忍一忍,时间久了自然会习惯,就算相隔再遥远,我们心里彼此都记得对方就够了。”

  金日深深凝住她,满含歉意。“对不起,嫁给我真是苦了!”

  “又来这么说了!”她反倒笑了。“就算再苦,但代价是能跟厮守在一起,这个苦就很甜,我喜欢吃这种苦。”

  金日叹息。“我会补偿的。”

  “为什么要说补偿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但是并不明白将来会吃到什么样的苦。”

  “我是不明白,可是……”她将脸颊紧紧贴住他胸膛上曾受过刀伤的部位。“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当初为我吃的苦那样的苦、那样的危险,我又该如何补偿呢?”

  金日沉默一下,马上又说:“当时我不省人事,毫无意识,并不是心甘情愿那么做,所以不算!”

  居然耍赖。

  翠袖失笑。“我这句话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我还是要说,夫君,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小嘴儿又噘高了。“管我!”老回答。

  “好嘛、好嘛,不管,不过……咦?”话不说了,翠袖咯咯笑个不停。“看,夫君,看!”

  金日疑惑地转眸望去,也笑了。

  只见胖嘟嘟的小小子竟然挂在椅子横杠上睡着了,而泼辣的小丫头则枕着布娃娃睡在椅子底下,就像两只小猫咪一样,可爱极了。

  “现在,可以睡了吧!”

  “没问题!”

  不一会儿,金日一手女儿,一手儿子,父子女三人一起睡翻了。

  望着床上那三个她最亲爱的人,翠袖唇畔悄悄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胸中弥漫着一股满足的激情。

  这么甜的苦,她情愿多吃一些!

  六月,正是韶州最炎热的季节,铁保自京城赶回韶州来了。

  “情况如何?”

  “一切如同计画。”

  “有人怀疑么?”

  “一个也没有。”

  “很好。”

  金日对翠袖笑了一笑,后者回给他一笑,然后在他面前搁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铁保面前的则是一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随即转入另一个房问,里头开始传出刺耳的怪叫声,那表示有人饿了。

  不甚甘心的,金日瞥一下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再看看自己热气腾腾的药碗,哼一声,捧起来吹气。

  “说说看,让我听听是否遗漏了什么。”

  二个多月前,塔布终于找到一副刚去世的幼儿尸体,于是二阿哥立刻宣称他的三子因急病过世,然后将那副幼儿尸体以二阿哥的三子名义安葬,而二阿哥的三子将顶替永瑺少爷的身分继续由二夫人抚养。”

  金日轻轻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咏佩呢?”

  铁保端端正正的坐挺腰,连看也不敢看一眼他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由大格格的三女顶替,那边的死因是溺毙,早已安葬,虽然没有尸体,不过天高皇帝远,皇上怀疑不到那边去。”

  “香萍、香月?”

  “她们是福晋收养的孤儿,没有旗籍,不会有人问到她们,即使问了,回说她们嫁至南方即可。”

  “们两个?”

  “王爷派我们到大格格那儿,机会一到便会‘战死’。”

  金日点点头表示满意了,再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又用下巴指指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不喝么?”

  “奴才不敢。”

  “为何不敢?怕被夫人毒死?”

  “不,是怕被爷您一掌劈死!”

  “……聪明。”

  “谢爷夸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