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镜辞看起来比上次絮宁谷相见时神色更为苍白，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袍，勾勒出的形状比朔朝记忆中的他消瘦不少。
朔朝看着，不禁蹙眉。
神仙都是会障眼法，都是会伪装的。
他这般病弱的样子并不可信，不过是想让她掉以轻心，轻敌罢了。
朔朝手指握拢，在掌中凝了剑，鲜红的气自剑身涌出，裹着她的身躯防备着。
她本人也紧盯着镜辞，不放过他任何动作，一副防备之态，除了镜辞，还有，身后的兰玥。
朔朝抽出功夫斜眼快速撇了一眼兰玥。
兰玥当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当即松手拉开些距离，摊开手表示自己绝不会有任何可疑的举动，又连忙激动却小声的辩解：“我也不知！阿朝，我真不知！”
怕朔朝不信她，兰玥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直面镜辞，率先开口问：“师尊，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小心瞥着朔朝和镜辞的表情，不等镜辞开口，又紧张的扬声喊道：“师尊！你，你都赶我出来了，就没资格再管我了！我，我可是要跟着阿朝游山玩水，照顾她的！我是要照顾她的伤的！她病的很严重，只有我能照顾！我是不会跟你回去受罚的！”
她这番话喊得抑扬顿挫，情绪和重音都很明显，大有不打自招的意思。
朔朝不蠢，兰玥先前所说的被赶出来便十有八九只是个说辞了。
不过，兰玥的事并不算要紧，朔朝将大部分戒备，全给了镜辞。
镜辞大约是因为兰玥这几句重音，并未拆穿她，只解释说：“阿朝被幻境困缚多年，身子虚弱，你为她诊治后，一定会带着她来找潺叶。整个仙界，生长潺叶的地方不多，灵之谷是你母族附近，此处环境对你来说是极为熟悉的，且此处不比仙界其他地界，天君不好贸然插手。故此，你若带阿朝来寻药，定会前往灵之谷。”
镜辞此言救了兰玥。
兰玥当即着急地在朔朝面前晃动着身子：“阿朝阿朝！你看，真不是我带来的！我只想着帮你找药，我一点都不知情！”
“我知道了。”见自己不说话，兰玥便一直揪着心的样子，朔朝应了声算让她放心。
兰玥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她，又看看镜辞。
两人间气氛微妙，却不太友善，兰玥思索了下，又开口说：“阿朝，这里面便是灵之谷了。灵之谷地处北苑，离九重天极远，是北苑诸仙族的地盘，九重天没有正当理由，是不敢大肆派人过来搜捕的，所以你大可放心。你们看着像是有话要说，我就先进去找所需的药材了。”
她说完，又走到镜辞身边，躬身行了个礼：“师尊，那我先进去了，就，不打扰你们叙旧。”
镜辞也朝她点了点头。
兰玥立刻闪身走进灵之谷。
·
先前考虑着两人毕竟是师徒，她与兰玥关系还算不错，且还要借着兰玥治伤，不宜太撕破脸。
且若是撕破脸变成二对一的局面，也对她不利。
所以朔朝只是戒备。
现在兰玥走了，也算是变相表明了立场。无论她与镜辞如何，这都是她们之间的事，她不会插手参与。
朔朝便不用顾忌兰玥这一层关系，于是神情更冷，握着剑望向镜辞，随时要发难一般，但心里还在盘算着。
兰玥先前为她渡了些仙气，撑着她足以来到灵之谷，若此时与镜辞交手，不知有几成胜算。
又或许交手期间不慎引来天将，对她处境更是不利，如要脱离苦战，可能性又有几成？
且镜辞看着似乎受伤虚弱，可仔细想着，这般模样并不可信。
她只在絮宁谷中伤了他一剑，又划破了些皮，已过去些时日，镜辞脖子上的伤痕已看不出了，想来胸前那道伤也已无碍。毕竟她当时重伤逃出絮宁谷，就算下了死手，也碍于能力有限，并不会伤到他多少。
除非他还有其他致伤原因，但这可能性也极小。
天界赫赫有名的苍琅神尊，谁有能耐重伤他？
如此，倒是不宜贸然发难。
镜辞瞧着虽不像是来打架的样子，但她见识过，他那温暖宁和的月白色仙气，瞬间杀气四溢的模样，也须得时刻防备，以免再次被他轻易得手。
镜辞只蹙眉望着她，安静了许久，见她还是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似乎一句话也不愿和他说，便开口唤了句：“阿朝。”
“神尊处心积虑来找我，是为清算絮宁谷之事，还是单纯找我叙旧？”朔朝打断他的话，她不喜欢猜测，猜测再多也没个结果，不如直接问。
“阿朝，我是来跟你走的。”镜辞说。
这一字一句认真的，倒像是付了些真心，令人感动似的。
朔朝嗤笑了声：“我有什么能耐，让神尊放下苍琅一切，跟着我走？”
她一挑眉，故意说笑激他：“莫不是我那一剑刺到了神尊心上，令神尊忧思难忘，喜欢上我了吧？”
镜辞眉头果然皱得更紧。
朔朝觉得自己猜对了，他虽救她两次，本质上却与九重天那群神仙没差，都是厌恶她的。
所以不管不问，所以假意施恩，在她相信他的时候，给她一记重击。
或许交手讨不到多少好，如此言语折磨，也算不亏。
朔朝不禁勾起唇。
镜辞似是在思索，片刻后，沉声说：“我来时请教过瑶台月老，他说，我们之间有缘。阿朝，你姻缘线尽头连着的那一端，是我。”
“……”
朔朝忍不下去，先前的忌惮此刻全然不顾，握了剑飞身来到镜辞面前，指着他前胸，剑端刺破冷白的衣衫，还有一分便要伤着皮肉。
朔朝还是冷静下来，停了手威胁：“连着如何？断了便是。神尊，你是自己去瑶台找月老断了这根线，还是，等我今日杀了你，我们之间的线便自然断了！”
镜辞凝眸，未退步分毫，只望着她接着说：“三情尽断，便会堕入魔道。你若堕入魔道，必然为祸苍生，也会迷失了自己。虽不知为何，但你的姻缘线一端连得既然是我，我便不会让你斩断与我之间的情缘。阿朝，从前事都是我错，我从前不知，但现在已然清楚，你是喜欢我的，我不会再……”
话未说完，朔朝一剑刺入他胸膛。
镜辞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哑然望向她，神情中却并没有过多意外，像是预料之中，他唇齿轻轻碰撞，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这般了然的态度令朔朝厌烦，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哪怕她伤他也是。
她抽剑转而一挥，逼他退步。
“神尊真是爱说笑，你对我来说，是困我三百年的仇人，是死敌。日前絮宁谷我不杀你，是因你救过我，我们的恩情早已清算。神尊要是想活命，趁早去瑶台断了这个线，此后遇见我便躲着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我从不说虚言。”朔朝警告道。
镜辞撑着身子，虚弱却坚定的开口：“阿朝，你还杀不了我。”
朔朝咬咬牙，冷声骂了句：“有病！”
她又决然挥剑朝镜辞攻过去。
镜辞比想象中虚弱，但他说的不错，即便虚弱，她现在想要杀他也是不大可能，而且，他一直不曾还手，属实令人恼火。
被逼至无路可退，镜辞终于出手，但只是挡了她的攻势。
喘息之间，他再度开口：“还未清算……你还欠我一恩。我两次于危难之际救你性命，若换做他人，定然以身相许，还此恩情。”
“……真是有病！”如此说着，她还是一剑逼退人，只冷声说：“我两度放过你，如此恩情两两相抵了。这次滚远点，第三次可就没恩情抵你的命了！”
“还有一恩！”镜辞开口，“琼台，我答应你，去救你娘，你说过……”
“你没救成！”朔朝打断他。
“没救成是一回事，你答应我是另一回事。我去救了人，便是承了你的许诺……”
朔朝烦了，又举剑挥了过去，打断他的话：“道德绑架对我没用，此恩我不会记，更不会还。滚！”
她的态度实在决绝，镜辞思索片刻，转了话语道：“阿朝，我能猜到你会来灵之谷，九重天也会猜到，即便他们不敢贸然围攻，与北苑为敌，但也必会设防。我熟悉九重天的阵法攻势，让我跟着你，我可以帮你，等你安心休养几日后，平安送你离开灵之谷，去往人间。只要去到人间，九重天便难以追寻到你。”
“不需要。他们打不过我，更拦不住我。”朔朝冷漠。
镜辞又出言阻拦道：“你若要离开，的确没人拦得住。了你如此，岂不是又平白损伤自身？这段时间的休养岂非白费？这次是我欠你，所以帮你，不为其他，只为偿还。让我帮你这件事，就如此不能被你接受吗？”
这个人还真是，又会说话，又不会说话。
“你要跟就跟，要走就走。我又杀不掉你，又赶不走你，如何左右的了你？多余问这么几句有什么意思？”语气冷淡，但算是表明了态度。
如她所说，她实力不够，目前的确不能将镜辞如何。
她砍了他几剑，都没留手，都是尽了全力，他虽然看着虚弱，但还是好好的站在她面前，都没带倒下去。
如此，足以说明两人间的差距。
他既然非要跟要帮，那就当多个人帮她了。
只是瞧着实在讨厌，又暂且杀不死，她忍耐到强大起来就是了。
“阿朝！”镜辞见终于说通了，眼里一时间有了光。
“别唤我名字。”朔朝冷声，“从你口中喊出，听着怪恶心。”
只是认了暂时赶不走这个事实，可没代表冰释前嫌。
“……”
镜辞那欢喜便减散了些，小声试探着又出声。
“朔……”
未念完全，他看到朔朝甩过来的视线里明显的厌恶，再次止住，最后，化为规规矩矩的一句称呼。
“……姑娘。”
朔朝不愿再搭理他，收了剑越过他直接走进了灵之谷。
才擦身而过，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是镜辞突然倒了下去。
他闭着眼，身上冷白的衣衫被血染了一层，看着虚弱的奄奄一息。
朔朝回头看了一眼，只蹙起眉，继而平淡转头，没搭理，直接走进了灵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