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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臣

  “陛下,该用药了。”白芥端着一碗汤药,在殿门口叩道。

  他神色如常,仿佛真不知道谢渊唤他来的目的,只当是提醒他奉药。

  “白芥,你可知罪。”谢渊支着病体坐于床沿,问。

  白芥听闻,当即顺势跪了下去,同时还不忘把药碗奉上头顶:“臣虽不知犯了什么罪,但请陛下先用药。”

  他膝行到谢渊跟前,“太医千叮万嘱此药须趁热服下,陛下万不要为臣一介卑贱之躯,动怒伤了龙体。”

  谢渊若有所思地看去,白芥头垂得极低手举得极高,跟往常一样,姿态妥帖毕恭毕敬。而方才那位被指使去召白芥来的宫人垂手拱立于侧,一副耳不听口不言的模样。

  “端上来。”他说。

  白芥听了,腰杆子直了直,赶忙把药送到谢渊手里。

  苏怀谙侍立于侧,眼神微微冷了下去,看样子,谢渊虽对白芥有意见,但大体上还是信赖这位近臣。

  谢渊小酌一口药汤,然后说:“苦。”

  “?”白芥愣了下,劝道:“陛下,良药苦口啊。”

  “去拿些蜜饯来。”苏怀谙上前一步,对一旁的宫人说,然后转身拿过药碗,笑道:“陛下先喝药,然后含着蜜饯,就不苦了。”

  “??”白芥微微愣住,他跟随主子那么多年,什么时候主子喝个药都要蜜饯了?

  他依稀记得当年在军中,主子还很看不起那些喝药喊苦还要蜜浆解苦的世家子弟啊??

  白芥小心抬眼望去,只见王后正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喂陛下喝药,实是郎情妾意一对璧人。

  身为近臣,他很快就意会到,是陛下在刻意敲打他。

  谢渊很顺从地喝着那苦药,与她四目相对下心想,他的王后,真的很上道。

  白芥在地上跪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谢渊再度发话:“你可知罪了?”

  “臣斗胆求陛下明示。”他依旧坚持道。

  “王后是孤的王后,亦是北地的王后,岂能容许你随意践踏?”谢渊也不打哑谜了,冷然道。

  “臣怎敢践踏王后。”白芥伏地叩首表示。

  “那在孤昏迷之际,将王后扣于冷宫的,是谁?”

  “陛下状况危急,臣情急之下误以为王后是一切主使,方才……”他一时梗塞,俄而自请罪道:“是臣进退失当,但请陛下娘娘责罚。”

  苏怀谙表情抽了抽,白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争得恰到好处,分明是早就预料到会被发难,遂先自证忠诚而后迅速滑跪以求轻罪。

  “你那何止是进退失当。”谢渊斥他道,“分明是藐视王后。”

  “臣不敢。”白芥咬死道,“臣追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陛下若不信,臣愿以死明志。”

  苏怀谙表情又抽了抽,这是……道德绑架?

  她斜眼瞟了眼谢渊,发现谢渊竟真的,被道德绑架了?

  谢渊深吸一口气,他在外的名声向来刻薄寡恩,唯独对追随他出生入死过的部下均厚待之,而白芥,也曾是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人。

  但是,但是……谢渊太阳穴胀痛。

  于是苏怀谙也伏地道:“妾固知白芥大人劳苦功高,宫人历来视白芥大人的命令为陛下的旨意,或许这才不小心闹出了误会。妾在冷宫也未曾被白芥大人为难,还请陛下念及白芥大人昔日功劳,网开一面。”

  白芥错愕地抬头,王后表面上为他求情,但这分明是要他死。

  他历来轻视这个暗弱的王后,如今来看倒是小瞧了她。

  “白芥的命令就是孤的旨意?”谢渊捕捉到关键句,“竟有此事?”

  “绝无此事,陛下。”白芥急忙否认。

  谢渊沉吟不语,他历来对心腹多有纵容,他不信任这王城这王宫里大部分人,因而很多事都会交予自己的心腹臣子或侍从去做,然而白芥,若真有此事,他断不会容他继续在御前行走。

  自然也断不会放他回家养老,他知道得太多。

  “若无此事,宫人何至于因你一言,就敢将王后送去冷宫?”谢渊质问他。

  白芥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因他一念之差而万劫不复,急于表明心迹:“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至于越俎代庖,触陛下之逆鳞呢。”

  “罢了。”谢渊似乎对这些车轱辘话乏了,简短地吐出一个词:“拿下。”

  “王后,去把孤昨日未批的奏折取来吧。”谢渊对一旁默默的苏怀谙说。

  她应了声,微微侧身而过,让被扣押的白芥先走,擦肩时他抬头目视她冶丽如妖的脸,她的面容无喜无怒,静如秋水。

  然而在她折过身背对君王的一瞬间,秋水破开了一丝波澜,他见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谓为得意的笑。

  怎么,没见过蛊惑君心祸乱朝纲的妖后啊?

  面对白芥不甚友善的目光,苏怀谙挑了挑眉,帮他脑补完了脑海里的剧本。

  *

  “王后,你说孤,会不会太刻薄了些?”谢渊有些疲惫地倚在枕上,低声说。

  苏怀谙缓缓放下怀里一叠奏疏,是她神经错乱了还是谢渊病糊涂了,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放在原书里你这属于崩人设了好不好!

  “白芥这人,也算随孤从微末之时走来的老人了。”他轻轻叹道,年少英俊的面容忽然间透出几分苍凉,“孤知道他并非良善之辈,可能陪孤走到今天的,岂有良善之辈。”

  他想了想,又说:“或许高楚年算吧。”

  苏怀谙默默将折子摆好放于床头,并将笔墨也一并取了来放好。

  “孤,自知也非良善之辈啊。”

  宫人垂拱离去,殿内一时只剩谢渊和她二人,博山炉中轻烟袅袅,静得针落可闻。

  “陛下病中,难免多愁善感。”苏怀谙说,“可陛下是枭雄,而今更是乱世,又怎能强求良善呢。”

  “况且白芥之过,又岂非良善。”她一心一意吹枕边风,“分明是自恃陛下心腹,却独断专行屡次僭越。陛下创业至今,可有其他心腹功臣,同他一样所为么?”

  谢渊略略一想,陡然疑心起来,阴沉道:“未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