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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药

  萧太医急匆匆赶来,白芥很识相地退了出去,独留萧太医一人在殿内为谢渊诊治。

  “萧太医,孤状况如何?”谢渊忍痛问道。

  太医沉默不语,往后退了一步,伏地叩首:“陛下恕罪,臣医术不高,不敢妄下论断。”

  谢渊心下一沉,俄而却道:“无妨,你还像往常那样给孤开几副猛药,压下这几年便可。”

  太医头伏得更低了:“臣不敢。”

  “有何不敢?孤许你这么做。”

  太医抬头,眼中却没有畏惧,只是不忍:“陛下,臣当年在军中开下猛药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陛下已远离前线,尽可悉心调理,何苦再饮鸩止渴,损伤龙体。”

  谢渊默然。

  萧太医见他沉默不语,再度叩首道:“臣不敢妄议国事,但陛下既已承大统,如有战事实不必再亲临前线,还是尽心调养保重龙体要紧。”

  “倘若孤令你这么做呢?”谢渊问。

  “如此再拖下去,陛下的右臂,恐怕会保不住。”

  “无妨,你只管为孤压下这几年便可。”良久,谢渊如是说。

  “望陛下三思。”太医久跪不起,竭力劝阻。

  谢渊低头看着自己半废的右手,自嘲地一笑。他如何不知将养身体切忌心急,循序渐进才能根除病理,但他不可以。

  举目四望,王城内外、明里暗里、皆是仇敌,他若流露出半分力不从心,随时可能被一拥而上的鬣狗撕得一干二净。

  *

  一个时辰后……

  苏怀谙提着朱漆食盒,重新在殿外求见。

  谢渊面色沉沉地坐于案前,桌上凌乱地摊着公文,他停笔合上折子,说:“你来了。”

  她的发髻被风吹得散乱了些,但如烟的鬓发反倒又添了几分妩媚,苏怀谙低头进宫,面色平静、若无其事地问候:“陛下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

  “那妾就放心了。”她像是轻易就信了他的说辞,也不多问,只是歉疚道:“那日多亏了陛下相救,若陛下因妾而伤痛难忍,妾实在于心不安。”

  说罢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盅汤奉上,“妾炖了滋补的汤药,先前怕凉了,在小火炉上温了好久。”她放入汤匙,探了探温度:“现在刚刚好,陛下可要尝尝?”

  谢渊探究地看着她,眼里是捉摸不透的神色。

  良久,他收起在她身上游移的目光,把她拉到身侧说:“王后难得如此关心孤,孤很感动。”

  语气官方,没有波澜。

  他微一用力把她拉坐到大腿上,苏怀谙下意识撑住他膝盖稳住身体,谢渊的手已经环到她的颈后,摩挲着她后颈的皮肤,笑道:

  “王后为孤喂下迷汤的那日,也是这般温柔可心。”

  苏怀谙顿时汗毛倒竖。

  谢渊却很是恣意,他搅动汤匙,舀起一口试了下温烫,反手送到她唇边:“王后先尝。”

  苏怀谙俯身喝了第一口,说破道:“陛下放心,汤里无毒。”

  “王后一个不惧自裁的人,说是无毒,孤也不敢相信呢。”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苏怀谙坐立难安,心说罗幕出的果然是个馊主意。她一个不久前刚抛夫弃君而去的女人,突然温柔小意洗手作羹汤、虽然实际上不是她做的,但怎么看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谢渊似信非信的态度让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渊喝完后低头打量她,同上次一样把她拘在桌椅和臂间的狭小空间里,他的领口微微散开,能看见小片的皮肤和锁骨。

  即便刻意和他隔着一指的距离,苏怀谙依旧能感到他异常灼热的体温。她想起原书中谢渊似乎身体不大好,而常年的病痛也许也是他后期日渐扭曲疯狂的原因之一。

  难道这个世界的谢渊,也会这样么?苏怀谙微微攥紧衣袖。

  “王后在思索什么?”谢渊突然用手抚上她的眉心,“怎么眉头都皱起来了。”

  苏怀谙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只是担心陛下的伤。”

  当然也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真么?”谢渊心不在焉,他的手指兀自往下移,指腹抚过绣有大片白兰的锦缎。

  “这曲裾很衬王后的身段。”他说,“就是颜色过于素净,还是浓烈夺目的色彩更衬王后的绝世容颜。”

  原本摩挲在她后颈的手转而已掐住了她的腰,一手在摆弄她的裙裾,苏怀谙见他完全无心政事的模样,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他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苏怀谙当即拨开他的手,提起裙子就要走:“多谢陛下指点,妾身不敢再叨扰,告退了。”

  “王后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汤?”谢渊没有动,只是懒散地靠在龙椅上斜睨她。

  苏怀谙心想不然呢?“陛下若觉得汤尚可入口,明日妾身再命罗幕熬了送来。”

  你不要误会我们纯洁的合作关系!

  “那王后明日,还会亲自来送汤么?”谢渊从龙椅上起身,抱臂问。

  他的体型很容易给人以威压感,无形中苏怀谙觉得光都暗了许多,“……好。”她小声答应,弱小可怜地点了点头。

  谢渊的姿态就像还未餍足的野兽,等着猎物再给他投喂新的美味肉食,如果没有,那猎物本身就是美味肉食。

  “那妾……先告退了。”苏怀谙小心地向后挪动脚,然而谢渊看她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

  “你……”他突然捂住胸口,身形一晃,低头吐了一口血。

  苏怀谙愣住了。

  谢渊扶着桌案,怔怔地望着地上触目的鲜血,目光缓缓转移到她身上,然后落在了打开的食盒里。

  不可能!苏怀谙不敢置信,她也喝了那碗汤。

  她的大脑顿时一团乱麻,难道是剂量的原因?还是有人要嫁祸于她?亦或是谢渊先前的饮食已被人动了手脚?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谢渊已经吐血。太医,她得去找太医。

  苏怀谙转身就要走,手却被人按住了。

  苏怀谙回头,谢渊正勉强支撑着身体,一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

  “灼灼……你竟……恨我至此么?”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句最微不足道的质问。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来人,将王后押去寒夏宫。”宦官尖锐的嗓音历历在耳。

  “谁敢?”她厉声喝道,“本宫清清白白尔等岂敢大不敬。”

  “娘娘,臣等非大不敬。”白芥好声好气地说,“人人可见陛下正是喝了娘娘送的汤才吐血,而娘娘还有类似前科,实在是不得不引人怀疑。”

  梦中胸腔里的暴怒如此真实,她震怒于谢渊身侧一介近臣竟敢如此自作主张,言辞振振无非是欺她后权微弱,才敢如此不恭不敬。

  但谢渊已经吐血倒下,无暇顾及这里的一切。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真是孤家寡人,在这偌大的宫里却无人可用,最终还是主动走向冷宫,维持住了一丝体面。

  寒夏宫真是……好冷啊……苏怀谙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离宫一处长久无人居住的小宫殿。但近臣表面上未为难她,实则却既未给衾被,也未添炉火,宫内灰尘飘浮,破败无比。

  第二天了,谢渊那边还是毫无回音。

  她的所有宫人,想必已被分开关押严刑拷问了吧。苏怀谙心想。而白芥,他但凡有点手段,必然已封锁了所有消息,只等太医署的定论。

  或许他要的,未必是太医署的定论。

  苏怀谙发出冷笑,谢渊若真有三长两短,他一介狐假虎威的宦官必然控不住局势,北都分崩离析之下他又何尝能得善终;可若谢渊没事,只要能还她清白,一个权力触角伸到她头上的宦官不除掉他简直天理难容。

  除非,谢渊没事,而她,却不得清白。

  恍惚中,苏怀谙听到窗下有脚步声。

  蒙尘的窗纱外,她瞥见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林安?”苏怀谙清醒了些,起身扑到窗前,“陛下情况怎么样了?”

  林安摇了摇头,打了个手语,表示他不清楚具体情形。

  苏怀谙心一沉,急道:“我是无辜的。”

  林安又点了点头,打了个手语,表示他相信她。

  苏怀谙寥落地坐了下去,太医署未下定论,谢渊生死未卜,但凡有一点不利于她,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回想穿书后的这些日子,说来都觉得惨淡可笑。

  林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然远去了,苏怀谙侧耳听了片刻,意识到有其他人过来了。

  冷宫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束冠的影子在灰暗的地上拉得很长。

  是白芥。

  “陛下有旨,请王后移步永安殿。”

  白芥依旧是笑面虎的模样,弯腰伸手过来扶她,却被苏怀谙无视了,她自个扶墙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

  谢渊没事,至于她,大抵也如此。

  白芥笑意盈盈恭喜道:“王后从此可分明了。”

  “下毒的人查出是谁了?”

  “恐怕无人下毒。”白芥说,“是娘娘宫里人熬汤所用药材与萧太医给陛下所用药材相斥,不过娘娘送汤时岂知萧太医不久前给陛下服了什么药,自然是无心之失。”

  苏怀谙停下脚步,“那罗幕和其余宫人?”

  白芥眉眼一弯:“原是该杖毙的……”

  见她的眼神刹那间由冷淡转为凶狠,白芥话锋一转,笑道:“但陛下体谅罗幕姑娘尽心侍奉,实属无心之失,便未降罪,只是罚了三个月月俸。”

  对于他的那点心思,苏怀谙只是冷笑。

  两人行至永安殿,苏怀谙拂开床幔,却见谢渊正双目紧闭,昏迷似的卧在榻上。

  “大人不是说,陛下召我来的么?”她眉心一蹙,抬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