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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渊卧在榻上,目光沉沉地望向帐前的帷幔,看不明神色。

  他犹记得自己昏迷前倒在了她怀里,陷入黑暗前他听到她轻声唤他,温凉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然后一觉醒来,便是在这床榻上,帐前空无一人,唯有宫人低头拱立的身影映在帷幔上,四下寂静。

  “白芥。”谢渊传唤内侍。

  “主子,您醒了。”白芥躬身小步过来,将帷幔拢起,扶谢渊靠在枕前。

  “孤睡了几日?”谢渊问。

  “陛下只睡了半日,眼下正是子时呢。”白芥一面回答一面递上茶水,斟酌道:“臣这就去请太医来?再为陛下把个脉。”

  谢渊点了点头,问:“孤睡着这半日,王后可曾来过?”

  白芥面露难色:“王后令宫人来问候过陛下龙体。”

  言下之意她本人没来。

  “让她过来。”谢渊说,不知怎的,白芥感觉主子的脸有一瞬间黑了。

  *

  “此言当真?”谢琼微微前倾身体,不敢置信。

  “席上人人可见,反贼与王后琴瑟和鸣,可谓恩爱。”姜望全然不顾谢琼的面色已是难堪,又补了一刀。

  “竟……果真如此么……”谢琼的眼中流露出灰败的神色。她终究还是被他打动了,是了,谢渊纵是反贼,一个窃国的反贼,也足以称之为枭雄了。

  枭雄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得到的女人,如此盛宠之下,谁能不会动心呢?

  可她,是他的世子妃,也是他的小青梅啊。谢琼几乎捏碎手里的茶盅,心底那条毒蛇又开始嘶嘶吐信。十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竟敌不过一个下贱的歌伎生出的杂种一时篡权给予的恩宠么?

  他想起年幼时和她一起玩乐打闹的场景,那时她那么天真纯良,而他将她视若珍宝,连碰也不敢多碰。谁知谢渊强夺走她后就亵渎了本与他云泥之别的人,他怎么敢!

  可她……不也认了她的新夫君么……谢琼忽然又颓唐起来,想到她笑容满面地参加谢渊的君臣宴会,想必她身为王后受百官朝贺,也很快意吧。

  “先前苏大人还担忧女儿为反贼所获抱病不起,如今看来也不必忧心了。”谢琼话中似有讥讽之意。

  他曾怀疑苏文杰故意装病才闭门谢客,上门后却发现对方竟真老态龙钟卧床不起,纵是装病,也实在是做戏做了全套。

  “君上疑苏文杰有异心?”姜望敏锐地察觉到了谢琼话里有话。

  “舅舅言重了。”谢琼却道,“苏大人乃士人表率,当日斥谢渊为乱臣贼子,如今若是反悔,岂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什么一世英名,但凡掌握了士人的喉舌,黑白都可任他们颠倒。”姜望冷嗤一声,他和妹妹姜鸣珠一样,有着姜家人特有的高傲和毒辣。

  “曾经表面上不服的士人一旦选择了臣服,只会向谢渊极尽谄媚表示自己曾受了蒙蔽。”姜望重重地拍上谢琼的肩膀,“从此他们会尽力抹黑你的名声,以洗刷自己向反贼投诚的行为。”

  “可他们,至今未曾说过半句于本君不利的话。”谢琼并未轻易下论断,“况且谢渊残暴,士人若真有意向他倒戈,就不怕日后被清算么?”

  “只要谢渊朝中近半文官之职由士人把持,就不怕被清算。”姜望紧紧地握住他的双肩,郑重道:“但咱们不一样,士人、尤其是寒门士人、视咱们世族为大敌,绝无可能真心支持你上位。”

  “此事还不可妄下论断。”谢琼不动声色地拂掉他的手,“待与南魏的使臣见面后,再作商议。”

  *

  “娘娘,请——”白芥笑意盈盈地引她入殿,弯而长的眼透出狐狸般的狡猾。

  苏怀谙提着曳地的裙裾进殿,谢渊宣召得急,她来不及准备就被近臣召了过来。

  殿内寂静,仅燃着几盏灯,落地的帷幔堆叠在地上,她没看见谢渊的身影,只见临窗的桌前有摊开的笔墨。

  “陛下?”苏怀谙一回头,被悄然出现的人影吓得一个趔趄。

  谢渊看上去刚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衣,苏怀谙扶着心口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陛下醒了。”

  “嗯。”谢渊沉闷地应了声。

  “伤口还难受吗?太医怎么说?”她瞥了眼他衣服遮住的地方,谢渊的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除了动作略有些不自然外。

  “王后要亲自检查下么?”谢渊坐到窗前,示意她到身侧坐下。

  “妾身不通医术,怎敢胡来。”苏怀谙当即婉拒,还给他拢了拢衣领,免得漏风。

  谢渊见她手上也缠着绷带,大抵是滚落断崖时擦出的外伤,“王后的伤口痒么?”

  “还好,太医开了些药,也能缓解些许发痒。”苏怀谙试图岔开话题:“陛下那么晚召妾前来,可是有紧要事?”

  “孤昏迷后醒来,算不算紧要事?”谢渊捏住她的脸,问她。

  “……算。”苏怀谙被迫直视他的脸,心虚地瞥开目光。

  “王后的安危,也是孤心中第一紧要事。”谢渊松开她的脸,但他半个身子依旧把她圈在桌椅之间的空间里,逼仄得让她难受。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紧要事。”谢渊按住她的双肩推向桌前,桌上摊开着纸笔。

  “陛下这是?”苏怀谙不解。

  “谢琼治下的百姓仰赖王后的伯父指引,辗转数月来到王都,如此奇事,王后难道不应当尽早向家中飞书一封?”

  谢渊将狼毫递到她手上,又将金泥砚台推近些,“写完,孤稍后便命人快马将家书秘密送去秦城。”

  秦城是苏府所在地。

  “妾站着写就行。”苏怀谙从他两臂间挪开,又被他一把按了回去,“不必,孤令你坐下。”

  苏怀谙握住笔,心脏咚咚咚直跳,谢渊换了个随意的姿势,倚着桌沿看她写信。

  苏怀谙轻执狼毫,缓缓落下一笔。如今她是谢渊和家族之间唯一的桥梁,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将来自他的授意。

  他终于,还是要利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