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洋货商行扎堆之地。
文玩摆件,实用行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虽然北平街头近些年冒出不少洋行,卖酒的可不多,掰着手指头数数拢共也超不过三家,前两家都不是,最后这一家……跑不了。
金久奇冲甄子彧挑挑眉毛,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
甄子彧嘴角噙着些许笑意,大步迈进“吉士洋行”。
吉士洋行铺面不大,主营礼品、钟表、服饰,混搭卖些洋酒、洋烟。
金久奇站在门口,抬眼扫了一圈铺内陈设,笑道:“这铺子混搭的倒是有些意思,子彧想喝什么酒,九哥请你喝。”
甄子彧道:“九哥应是懂洋酒,可有推荐?”
甄子彧算是问对人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金久奇除了古董,就认酒,。
这要得益于他外祖父顾老太爷,平生两大嗜好,收藏古董,遍尝美酒。
金久奇从小有样学样,带着这份祖传的奇葩嗜好,在法国酒庄摸爬滚打五年,摘果、切梗、装罐、搬箱,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酒,更是没少偷着喝。
金久奇信心十足,拉着甄子彧的袖管,准备要显摆一番:“来来来,进门,九哥给你讲讲。”
店内伙计见一位富家少爷带了个保镖似的人进店,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热情招呼甄子彧,道:“小少爷,想看看什么物件,小店所售都是好东西,地地道道西洋货,保准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甄子彧道:“酒。”
伙计一听,竖起大拇指,不无得意,道:“您想买酒算是找对地儿了,小店的洋酒在北平城绝对是这个,最全、最真、最讲究。”
金久奇道:“怎么个最真、最全、最讲究。”
伙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笑脸盈盈给甄子彧介绍。
金久奇在他后脑勺无奈白了一眼。
甄子彧看到他这个幼稚的样子,心里好笑,继续问道:“说来听听。”
伙计道:“这最真就不用说了,最全呢,其他店里有的我们店一定有,其他店里没有的我们店也有,至于最讲究嘛,您从鄙店买了酒,我们不仅送货上门,而且提供最好的包装,保证您自己喝够雅致,送朋友有面子。”
甄子彧道:“我听朋友说这种酒不错,你么店有吗?”他让金久奇把那装着苦艾酒的小瓶,递给店里伙计。
伙计打开瓶盖闻了闻,问甄子彧道:“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甄子彧道:“朋友所赠,日前小酌少许,还不错。”
伙计神秘兮兮,道:“这酒可不好买,不过……鄙店……确实有,您想要多少?”
甄子彧道:“有多少要多少。”
伙计听完,两眼发光,大手一拍,道:“得嘞,不够再给您倒腾。”
金久奇道:“先拿来瞧瞧。”
伙计让他们稍等片刻,进去柜台里面,从下面拿出一瓶,还真是苦艾酒。
金久奇抱胸靠在柜台上,撇嘴道:“是真的么?”
伙计听他这么一说,急了:“您这话儿怎么说的,我们怎么可能卖假酒了,您没见店门口那大字吗,‘假一赔十’。”
金久奇不紧不慢,故意存心怼他,道:“这酒看上去放了都有三年了,该不会是卖不出去吧?别再坏了。”
伙计饶是服务态度良好,被金久奇这么反复膈应也要变脸,他生怕被金久奇这么搅和的甄子彧反悔,从柜台里面拿出出货账册摆到两人面前,道:“二位瞧瞧,这是我们的出货账册,绝对假不了,这酒抢手着呢。”
金久奇扒拉着账册,口中念念有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这账册怎么竟是一个人买的?”
伙计抻着脖儿瞅了一眼,道:“哪有一个人,只不过这位顾客买的次数多些而已。”
金久奇鼻孔里哼出一声,道:“找个人配合做账还不容易?”
伙计真被他怼急眼了,拍着胸脯起咒发誓,道:“如有半句谎言明天就让我吃牢饭。这位是悦音阁的单老板,怎么可能是做假账的。”
“单老板,单岳。”金久奇仔细看着登记时间,笑道:“悦音阁的,喝酒?”
伙计“哎”一声。
“喝洋酒。”
伙计又“哎”一声。
甄子彧道:“算了,不买了。”
伙计连忙挡住甄子彧和金久奇的去路,道:“怎么不买了呀?”
甄子彧道:“悦音阁生意兴隆,早晚搭台唱戏最是热闹,哪有时间喝酒,还三天两头买。”
伙计……
金久奇道:“要不……买两瓶红酒?”
甄子彧凶道:“想买自己买。”
金久奇被他凶的不敢说话,甄子彧绝对是故意的。
甄子彧道:“走了。”
两人不顾伙计招呼,头也不回出了吉士洋行。
……
晚间,九奇神探。
魏洛被派去宋家查探消息,金久奇亲手给甄子彧化妆。
甄子彧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装扮,皱眉道:“九哥,是不是……有点儿丑啊?”
穿的粗布麻衣也就罢了,头发抓的跟街头苦力似的,脸上黑漆火燎的竟然还带了一块半寸长的疤。
金久奇手指扒着下巴,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啧啧称赞道:“很好,非常好,神来之笔。”
甄子彧道:“这疤做的很难受,要不去掉吧,其他……就这样了。”
金久奇道:“那不行。”
这活儿干的,俏就俏在这块疤上,去了多可惜?
他忽悠甄子彧道:“你不知道,在西洋小说里,顶级神探脸上都带疤,这是荣耀过往的象征,一个大男人身上没道疤多没劲?要我说你以后就固定这个装扮,绰号就叫‘三疤’。”
三疤?
甄子彧……脸瞬间冷出冰碴,正常的甄子彧冷脸就是寡淡,化妆后的甄子彧冷脸就是阴狠。
金久奇赶紧改口,道:“逗个乐儿,看把你给急的,咱起个好听点儿的绰号还不成吗?要不就叫……”
“刀疤。”
“啊?”
“我叫刀疤。”
“……”
金久奇也稍微捯饬了一下自己,临走,摸出两副眼镜,一副递给甄子彧,一副挂到自己脖子上,道:“三弟,走着。”
甄子彧拿上眼镜在手指间转了转,挑嘴角笑一笑,道:“走着。”
金久奇跟在甄子彧身后,忍不住臆想了一下,如果是干干净净的甄子彧,带上一个金丝眼镜,啧啧啧……
好看。
两天后。
悦音阁散场,夜已深。
“他这是要去哪儿?”
“跟上看看。”
“等下,看那儿。”
“蓝小平?”
单岳和蓝小平一前一后出门,踏着月色朝一个方向而去。
金久奇有一种感觉,这俩人之间有问题。
他和甄子彧追了两里地,果不其然,两人中途拐到了一起,在鼓楼钻进了胡同里面。
“身后有人。”
单岳提醒蓝小平。
蓝小平道:“怎么不早说?”
单岳道:“你先走,我去看看。”
金久奇和甄子彧追到胡同里,忽地闪现一道黑影,金久奇道:“小心。”
黑影过后,胡同里安静的出奇,偶尔传来两声突兀的狗叫。
甄子彧站在金久奇身后,金久奇用身体挡住他,回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甄子彧心里踏实了不少,估计双方将有一场打斗,他也曾习得一些拳脚功夫,虽然只是皮毛,但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出手之时绝对不能给金久奇拖后腿。
金久奇握着甄子彧手腕的手紧了紧,甄子彧知道这是在给他暗示,要出手了吗?
只见金久奇猛地将一个包袱扔到半空,包袱里面有白色粉末四散飘落,然后他迅速转身捂住甄子彧的口鼻。
胡同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金久奇拿出市井无赖的口气,道:“出来见见嘛,躲着有啥意思?”
单岳被金久奇这一阵粉末呛得难受,他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干脆从墙垛处转身而出。
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单岳并不认识,借着夜色,看上去两人衣着粗糙,听说话口气,估计是穷鬼劫道。
单岳道:“二位一路随行至此,有何企图?”
金久奇道:“有啊,留俩大子儿给爷买酒喝。”
单岳还真不含糊,也不搓火,也不斗狠,伸手掏钱,两块大洋直接扔到金久奇的脚下,道:“拿去。”
金久奇弯腰拾起大洋,磕碰出声,十分清脆。
“谢了。”
单岳先是后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金久奇,见他无意再追,方才转身过去,疾步离开。
甄子彧小声问金久奇,道:“不追了吗?”
金久奇“嗯”一声,让甄子彧帮他放风,他自己从掏出火石,点燃一个小的酒精棉球,借着光亮,用准备好的工具拓下单岳的脚印。
甄子彧耳朵都竖起来了,两眼四处逡巡,生怕漏过些许动静。
突然一个打手搭在他的肩膀,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腿下不自觉打了个弯。
金久奇笑道: “好了,走吧。”
甄子彧有些窘迫,脸上灼灼发热,幸亏是在夜间,要不然他一定羞愧死了。
两人走了几步,金久奇在他耳边轻声道:“害怕了?”
“啊?没……没有。”甄子彧慌里慌张的模样特别好玩,落在金久奇眼里让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金久奇重新轻轻握住甄子彧的手腕,一边走一边道:“别怕。”
语调轻柔,直击人心。
甄子彧咽了口唾沫,竟是已经忘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似乎没必要这么牵着。
就这么一路,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