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子彧回到甄府,径自转到后花园,二姨娘和几个姐妹正坐在后花园乘凉,说道高兴处还唱上几句。
甄子彧见过了礼,问道:“二姨娘,入夏闷热,可曾安排搭台子听戏?”
姐妹们也附和道:“最近家里实在是太烦闷了,不如跟爹爹说说找个唱曲的吧?”
二姨娘凤眼一搭,长声道:“我呀,可是不敢去说。这不是找着挨骂吗?再说了,当下正是各个戏班子最忙的时候,请个合适的角儿可没那么容易。”
甄子彧道:“昨儿个去悦音阁听蓝小平蓝老板的戏,刚好我一个熟识的人跟蓝老板交好,如果要请,我倒是可以托那朋友搭个线。”
他说完抬头看二姨娘的反应。
二姨娘不屑道:“就他,快得了吧,平白污了耳朵。年前要不是悦音阁那大老板极力推荐,他能上了咱家大戏的单子?我说你们呐,不要见人长得俊就一个个的迷上了,那蓝小平的唱功还差得远呢。”
二姨娘此话一出,女孩们都不敢说话了。二姨娘那嘴就像刀子是的,逮谁怼谁,但甄子彧脸皮薄,她这么说怕是甄子彧又要脸红了。
没想到甄子彧今天出奇的淡定,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说了句:“原来如此,子彧还以为是二姨娘中意的角儿。”
女孩们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蓝小平,甄子彧也插不上几句话,坐一会儿便回自己书房了。
甄子彧在书房坐了片刻,转脚又来到甄子轩的住处。
“大哥。”
除了甄子惠之外,甄子彧和甄子轩平时走的最近。
甄子轩比甄子彧大十岁,亦父亦兄,为人沉稳内敛,不像老二那般油滑
“子彧,你来了?”甄子轩正在书房作画,见甄子彧进门,放下手中的笔。
甄子彧到桌案前,看那副初具雏形的山水图,道:“大哥的画越来越有神韵了。”
甄子轩擦了擦手,让甄子彧坐下聊,苦笑道:“整日关在这书房无所事事,可不得有所精进么?”
甄子轩是大哥,打小就被甄启荣严格要求,他不得不是甄家子弟里面最努力上进的一个,也不得不是甄家子弟的楷模表率。他是挨打最多的,挨骂最多的,受累最多的,也是被寄予厚望的。
甄子轩20岁不到便接班甄启荣主事珍宝斋,从未出过大的纰漏。没想到这次出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便被父亲禁足在此。
甄子彧嘴唇动了动,想要劝慰的话没有说出口。
以前都是大哥劝慰他,现在想来,他好像从来没有劝慰过大哥。
甄子轩见他这般情状,反而劝慰道:“无事,总会水落石出的。”说完伸手抚了抚甄子彧的肩膀。
甄子彧点头。
两人家长里短聊了几句,甄子彧道:“大哥,我新修了一套北宋刻本《长短经》,你帮我再看看吧?”
甄子轩道:“好啊,赶明儿我去你那儿瞧瞧。”
甄子轩道:“近两日学校有课业,要不现在就让方秋去我那里取?”
展方秋是甄子轩贴身的随从,拳脚功夫非常厉害,跟甄子轩几乎形影不离。
甄子轩道:“也好。方秋,你去跟三少爷把那套《长短经》拿过来,当心点儿。”
展方秋道:“是。”随甄子彧到他的书房拿那套《长短经》
甄子彧用手帕把书册包好,不过薄薄一本。
展方秋不明所以,道:“这?”
甄子彧道:“书面碎过,小心污了。”
展方秋点头,小心翼翼接过。他刚要返回,甄子彧又把他叫住,道:“你等一下。”
展方秋问:“三少爷您还有何吩咐?”
甄子彧道:“我好像还有两张油纸,你稍等片刻,喝口茶,我去找找。”
展方秋道:“三少爷莫急,方秋等着就是,”
甄子彧蹙眉道:“喝茶。”
展方秋道:“三少爷总是这么客气。”他知道甄子彧平素常讲,三民主义人人平等,怕甄子彧不高兴。只好乖乖坐下喝茶。
片刻,甄子彧找到两页油纸,小心翼翼包了那《长短经》,递给展方秋。
……
“展方秋。”
金久奇反复比对甄子彧拿给他的五枚指纹,最后,把送信人的指纹放到展方秋指纹的旁边。
是他。
甄子彧默不做声,仔仔细细端量那五枚指纹,生怕漏过点滴细节。
是展方秋,错不了。
“这说明?”甄子彧看金久轩。
“这说明展方秋至少知道事情的主要线索。”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了?”
“三弟了解这个人吗?你觉得如果我们直接问他?”
甄子彧摇头,道:“展方秋是大哥的心腹,他跟着大哥十多年了,又是个习武之人,他若不想说,我们问恐怕也是白费功夫。”
金久奇看着那枚指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甄子彧亦不讲一句话,两人就坐在后院院心,沉默以对。
良久,金久奇先开口道:“子彧,临门一脚了,你万不可心软。”
甄子彧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吧?”
不管是甄子轩还是甄子墨,这两个人任何一个牵扯其中,他都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金久奇看出了甄子彧的纠结,也知道他已经逐渐信任自己了,是时候提出自己心里的质疑了。
金久奇道:“现在当然还不能妄下结论,但是,我们已经掌握了推进调查的关键证据,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我在想,那刘达确实是自尽而亡吗?”
甄子彧惊道:“你什么意思?刘达是上吊自尽,千真万确。”
金久奇道:“如果那刘达不是上吊自尽呢?如果他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的,或者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才被人灭口了呢?”
甄子彧道:“不可能。”
金久奇道:“你亲眼所见?”
甄子彧道:“我亲眼所见那刘达的尸体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金久奇道:“勒痕……不能说明什么。”
甄子彧道:“你该不会是想?”
金久奇道:“对,你猜的没错,三弟,我想再查验一次。”
这件事情金久奇早就想做,但他刚接手此案之时尚未得到甄家人充分信任,贸然行事怕是引起误会,毕竟死者为大。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最坏的打算,他们手里拿到了指纹这个证据,若被甄家发现了引起质疑,也能自圆其说。
金久奇盯着甄子彧的眼睛,等他决定。
甄子彧掂量了再掂量,始终犹豫不决。
刘达是刘氏的家族老人,如果贸然开棺而没有所得,刘氏知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要闹得鸡犬不宁。
况且,二次验尸刘达,摆明了就是不信任甄子轩。
金久奇见甄子彧下不定决心,宽慰道:“如今是夏季,尚未到中元,那片坟地里去的人极少,我们只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勘验一番,重新恢复形状,不会有人察觉。”
甄子彧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金久奇欣然,这就是信任。
金久奇本想让他待在城里等消息,夏季尸身容易腐烂,刘达入土已有几日,料想气味不会好受。
但甄子彧坚持同往。
一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事情有无蹊跷,二是那棺椁单凭金久奇和魏洛两人,开启着实也有些困难。
甄子彧道:“九哥放心,我没有那么娇气。”
金久奇道:“好,那就一起。”
三人带上工具和面罩,换上短衫,奔那北平城西郊而去。
……
“啊……”
刚入墓地,魏洛惊呼一声。
“你喊什么?”金久奇望他。
“九爷,那里!”
顺着魏洛手指的方向,一条两指粗的黑红艳纹草蛇正吐着蛇芯,扬起半个蛇身从附近坟头缓缓朝他们这个方向爬过来。
刘达下葬地是普通墓地,杂草丛生,及腰障目,无人打理,草蛇多有出没,再正常不过。
“嘘,别出声!”金久奇拽过身边的甄子彧,用眼神示意魏洛往后退,拿出准备好的艾草干枝,点燃干支晃动着往四周散了散烟雾。
那条蛇闻见艾草的气味,转头向别处游走爬去,四周草丛里也稀稀疏疏传出声音。
魏洛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后脖颈冒冷风,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甄子彧也被唬了一跳,他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金久奇笑道:“那宝贝的同类还不少,若不是今日有事在身,捉几条回去晚上下酒。”
甄子彧听他所言,心里也害怕的紧。
金久奇拽住甄子彧的手腕,他清晰的感觉到,拽甄子彧的那一瞬间,甄子彧吓得打了一个机灵。
金久奇低声道:“子彧,别怕。”
甄子彧喉结滚动,认真地点点头。
魏洛道:“九爷,听闻坟地里的蛇多有灵性,您说话可要当心,莫叫那蛇妖听了去。”
金久奇道:“听了去就听了去,把咱们三个捉去下酒,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幸事。”
魏洛……
甄子彧抿嘴浅淡一笑。
金久奇哈哈大笑,手中艾草一挥,道:“三弟,走着,看到底今天是谁捉了谁?”
本来紧张恐怖的气氛,被金久奇三言两语调笑,反倒是轻松了起来。甄子彧和魏洛卸下心里包袱,跟着金久奇向草丛深处走去。
“九哥,就是这里。”走到一处新坟头,甄子彧停住脚步。
坟地周围的杂草刚冒新茬,看上去修了不几日。
普通家仆能够有此一处坟地,还有自己的碑文,也能聊以慰藉了。
甄子彧几人拿出预先准备好的贡品,烧纸、祭拜,然后才开始动土。
挖不多时,棺椁露出。
金久奇扔了手中锄头,跳进墓坑中,唤魏洛与甄子彧,道:“下来,一起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