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久奇审完黄贵两个人,转身向外屋走,外屋还有一位呢。
刚才金久奇故意把动静闹大,黄贵那小伙计也是胆子忒小,叫声惨绝人寰,配合|天|衣|无|缝,若不是这地儿是郊区,估计得把全北平的人都给招来。
也算是给外屋那位提个醒,希望等下能省下些气力,闹腾大半天金久奇也乏了。
金久奇手里转着那把毛瑟|手|枪,这宝贝是他从欧洲千山万水带回来的,路上颇费了一番心思隐藏,在国内子弹是紧俏货,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真用,如此金贵的东西给这位老兄用了一颗,怎么也得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才算回本。
金久奇挺直腰杆,抬手一撩门帘,外屋的人正在浑身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腮帮子直流。
金久奇说辞都懒得换一个,又是那三个字儿:“说说吧!”
“小,小,小……的……”那人牙关嘚嘚嘚止不住打颤,张嘴就瓢,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金久奇等了好一会,实在等的烦了,啪的一声,又是重重把|枪|拍在桌上。
那人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竟是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就这素质,还劫道?
魏洛撩门帘出来,把伙计描摹的画像递给金久奇,画像上的人中等身材,蒙着个脸也看不出年龄,据伙计说是个年轻人,具体多年轻也说不准,还真是不太好圈定范围。
魏洛瞧着躺在地上的人,胆儿比黄贵的伙计还小,看这番情景金久奇继续问下去都容易出人命。
魏洛印象中金久奇可没真下死手打过人,看来出去这五年九爷没少跟人干仗。
以前即便是他受了欺负跟人干仗,顶多也就仗着身高优势吓唬吓唬人,今儿九爷这劲头儿可是有些过于凶猛,别说这些小杂碎,就是经常待在他身边的魏洛,也被吓得不轻。
“魏洛,给他弄点儿水,醒了你先问问。”金久奇交待魏洛先探探底儿。
魏洛打了盆冷水,“哗啦”冲着人脑袋倒下去,虽然是夏天,也够醒神的。
那人被冷水一浇,蒙了一会儿,回过神儿了又是一哆嗦,偷偷瞧了一眼见不是金久奇,感觉像是捡回一条命。
魏洛道:“跟我说还是跟刚才那位爷说?”
那人道:“跟您说,跟您说。”总算是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了。“我是二壮找来的,就,就是我们领头的那个人,旁的没跟我们交待,就说把东西搞到手五块大洋,搞不到砸碎了两块大洋。”
砸碎了还给两块大洋?这买卖倒是划算的紧。
“你们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从你们到这一片就……跟上了。”
“什么时候动手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原本想你们进梅庄之前就动手,结果二壮昨天吃了羊肉拉稀跑肚,等他上茅厕出来你们就进梅庄了。后来,他说管他娘的呢,先把事儿办了再说,我们就去堵那位爷了。”
金久奇在旁边听着,心里盘算,这明摆着就是熟人干的,根本不是正经劫道。
对方倒是个聪明的主儿,已经料到金久奇借水仙盘是想通过访旧的胎泥,对比甄家丢失御题笔洗的胎泥,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干脆找人把这盘子抢走或打碎。
魏洛问完话,等金久奇吩咐。
金久奇道:“先找地儿把这三个人看起来,现在还不能放了他们,梅庄我们不能再来了。”
魏洛道:“跑了的那两个怎么办?”
金久奇道:“找。不过,背后的人是个高手,估计近期不会再让那两人露面。”
……
从梅庄回来,金久奇飘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偷御题笔洗的人和在梅庄打劫他的人肯定是同一拨,再加上黄贵的伙计说那人是个角儿,这不就好办了?
只要问问甄子彧过年期间甄家请了哪个戏班,顺藤摸瓜就成了。
简单!
“魏洛!”金久奇唤人。
“哎~九爷!”魏洛应声,眼前一亮,见金久奇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下身是藏青色西裤,脚上蹬了一双锃亮的皮鞋。
魏洛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叹,道:“九爷,气派。”
打从西洋回来金久奇可是好久没穿洋装了,看起来这是要出门办大事儿。
金久奇心情不错,点头笑道:“有见地。”
魏洛嘿嘿笑着,问:“咱这是去哪儿?要不要我叫个车?”
金久奇道:“不用,近。”
确实挺近。
金久奇跨步进珍宝斋大堂,嗓音倍儿亮,道:“通报一声,找你们三少爷。”
时间已经近黄昏,店里来客不多,他这一声显得特别突兀,所有人都朝着门口望过来。
魏洛跟在金久奇身边,手里抱着水仙盘的盒子,也是腰杆笔直昂首挺胸,虽然他不知道九爷这是闹的哪一出,尽管他心里犯着各种嘀咕,但他绝对不能给九爷拖后腿。
找三少爷用得着这么,高调吗?
几个小伙计见这位爷的架势,也不敢多嘴。
钟阳是老师傅,比他们敢担事儿,走过来抱拳,道:“金九爷,请问找我们三少爷,何事?”
金久奇道:“还东西。”金久奇知道,这个点儿甄子彧应该在柜上,不过他多半儿是在后院修古书。
甄启荣偏爱甄子彧,让他专攻古书门类。
古董行的人多少有些忌讳,觉得出土的东西容易带邪气,搞不好沾上脏东西是要闹出人命的,尤其是像甄子彧这样年轻俊美的青年,更是要小心再小心。
最容易沾脏东西的当然是各类器物,这些东西被主人在生前喜爱把玩,主人死后也会爱不释手。而古书就简单纯粹多了,读书之人大多附庸风雅,怨气不重,戾气较浅,即便是倒霉催的真的沾上了,找个人看看也就罢了。
当然,这些都是古董行的旧说法,金久奇是不怎么信这些的,怎么说他也是留了五年洋的人,西洋年轻人现在流行的可都是唯物主义。
钟阳看了一眼魏洛手里的盒子,认识这是自家柜上的东西,昨儿个刚被三少爷拿走的。
钟阳客客气气对金久奇道:“九爷里面请。”
金久奇坐定,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经有人通知甄子彧过来了。
甄子彧进门先是一愣,金久奇不是往日的短衫装扮,而是穿了一件白衬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甚至他都恍然觉得这人没那么讨厌了。
金久奇亦是一愣,甄子彧竟然跟他撞色了。
一袭白色暗纹长衫,好看,真好看,甚是好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嵌在乌黑的眸子里,清澈透亮,像小鹿一般。可着这诺大的北平城,就这么一处景致能让金久奇心生欢喜。
甄子彧完全忽略金久奇那炙热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盒子,道:“这么快?”
他原想怎么也得三天才能还回来,这才不到一天的工夫。
金久奇折扇一合,全然不像先前那般从容沉稳,起身大步奔着甄子彧那头儿就过去了。
他弯腰倾到甄子彧身前儿,邀功一般,眯眼笑道:“怎么样,三弟,九哥没有打诳语吧?”
他这一声“三弟”出口,屋里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
鬼九这是打哪儿论的,脸皮可真够后的啊,才回北平几日功夫,就跟甄家攀亲带故了。
夏天穿的衣服布料单薄,金久奇凑到甄子彧肩旁,温热的呼吸传到甄子彧耳根,又透过他的绸缎长衫……甄子彧不着声色的让了半步。
金久奇正眼巴巴等人回话,半晌,甄子彧总算是回了一个字:“嗯。”
甄家人长出一口气,三少爷果然稳重,鬼九主动攀附,三少爷只给他一个“嗯”字,算是抬举他了。
魏洛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甄子彧这也叫回话吗?明显就是瞧不上我们家九爷。
金久奇却是笑逐颜开,折扇“哗啦”一打,竟然上赶着给人家甄子彧扇扇子,甄子彧可倒好,理都不理,一提长衫,落座喝茶去了。
魏洛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想九爷您这也太上赶着了吧,本来咱就是个小铺,来人家大门大户的矮人一截,您还不抻着点,真是急死个人。
甄子彧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么,您至于么?前两日那宝集堂的赵广申亲自登门,也没见您这么殷勤奉承来着,还背地里嘲笑人家满肚子猪油。
钟阳附在甄子彧耳边嘀咕了几句,估计是在说水仙盘的事情,方才等甄子彧的空档,钟阳已经查验过了,水仙盘的底部足跟处多了一道利器划痕,虽然只是个小口子,行家一眼就能瞧见,看来得重新修复了。
甄子彧淡淡道:“无事。”
钟阳见三少爷都说无事了,他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便带着其他人回柜上干活了。
“足跟有口子。”待旁人都走了,甄子彧提醒金久奇,东西不是他承诺的全须全尾还回来。
金久奇挠挠头,这人还真是较真,我都穿这么立整来赔罪了,还是绕不过去这道坎。
要不就……唉,再从酬金里面扣,那一成酬金都快扣没了。
行吧,允了人家的事情,没办到就得认。
金久奇清了清嗓子,下了莫大的决心,提声道:“损失从那一成酬金里面扣。”
魏洛听到“损失”俩字儿就伸手拽他,还是没拽住,顿觉胸中郁结,哇凉哇凉。照您这么扣下去,完事儿咱得倒找甄家钱了。
甄子彧颔首默认,一点儿也不跟金久奇客气。
金久奇表现的倒是豁朗大气,扇子一挥满不在乎的模样,天知道他心里在滴血。甄子彧看起来清心寡欲的,没想到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到底还是商贾人家出身。
唉,栽了。
甄子彧就是故意的。谁让你屡屡戏弄本少爷?
甄子彧不动声色,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金久奇发现,甄子彧现在跟他说话从来不叫他名字,也不叫任何称呼,自然更不叫九哥,基本上对他的态度就是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这应该说是个好兆头,还是疏离了呢?
魏洛见金久奇不回话,兀自神游,捅捅他。
金久奇回神。
魏洛给他递了一个眼色,道:“回三少爷,已有些眉目。”
金久奇明白甄子彧方才问什么了,一拍胸脯,底气十足,道:“三弟,十拿九稳,不出三日定能破案。”
甄子彧看他不像玩笑,问道:“如此笃定?”
金久奇又拍胸脯,道:“十分笃定。”
甄子彧琢磨,这人倒还真的有些本事。
金久奇道:“三弟,请问过年期间甄府可要搭台子唱戏?”
甄子彧道:“要的。”
金久奇心想,这就稳妥了,道:“今年是哪家戏班?”
甄子彧也没多问,顺手从旁边拿过来纸笔,不多时,写完递给金久奇。
金久奇拿过来一看——
傻眼了。
魏洛也凑过去一看——
深吸一口气。
九爷,话说太满是要栽跟头的呀。
甄子彧给的那张纸上,竟然写了六家戏班子。
三天,您可上哪儿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