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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我在电话的这端却毛骨悚然。

  04

  办公室里漆黑一片。

  物业管理处的人在最后通牒的时间没有收到钱,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源。写字楼的通风几乎靠抽风口和中央空调,尤其是高层,窗户是打不开的。

  空气不流通的感觉十分难受,闷得压抑,尤其抽烟多了简直令人窒息。

  我和石方在满屋烟雾里窒息着。

  窗外阴云密布,一眼望下去,看不到地面,十分恐怖。

  老唐回来的日子推迟了,整个公司目前在上班的只剩下几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坚持着。每次看到,我都有想哭的冲动,那是一种绝望的姿态。

  银行按揭中心宣布要收回楼盘进行拍卖,用以偿还我们拖欠的近百万按揭款;而物业则勒令我们搬迁并把办公家具等东西留下抵债;厂商等小债主则每天守在我们公司等待清盘时尽可能拿回值钱的东西。

  事实上,许多办公用的电脑早就被离职的员工拆走了,主机的核心部分,只剩下显示器和空壳,一是泄愤,一是挽回一点欠发工资的损失。

  我记得我们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办公区,石方眼睛里十分空洞地说:“兵败如山倒啊!”

  老唐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就被银行过来的人通知三天之内搬迁,否则会强制执行,直接封门。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挽回的余地。无论我们怎么解释或者承诺一个月之后会数还清都无济于事,因为一再的承诺已经让所有人对我们丧失了信心。

  大撤退的那天,回来了不少盛世软件的老员工,他们接到通知后赶来帮忙清理和搬运。拍卖行的人在办公室里清点财物,所有的办公家具和办公设备部被封存。而机房里昂贵的开发设备和服务器则被厂商的人申请执行抵债,我们能带走的就是大量的资料。

  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给资料打包装箱,撕胶带和粘胶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反复回响,不绝于耳。

  我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一书架书部送给了那些员工,自己只抱着谭剑铭送我的那尊玉佛走了出来。

  物业中心来了许多保安,意在监督我们不得带走相应财物。那个保安队长看到我怀里抱着的玉佛,一脸狐疑地走了过来,并示意我放下检查。

  我忍住怒气告诉他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在公司财产之列。他居然大声地呼喝着说放下,“给我检查过才知道是什么,说了不算!谁知道们这些人现在会怎么干?”

  这个家伙以前见到我时大老远就会弯腰打招呼。我也经常会扔盒烟给他,有时候搞活动送纪念品如果他在场也一定有份,逢年过节为了我兜里厚厚的开门利是,奇∨書∨網他都会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头晃脑。可是现在,他龇着牙冲过来,凶狠地吠着,甚至于还想在我身上咬上两口。

  拉扯之下,玉佛跌落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地毯,但还是碎裂成了几块。

  这是谭剑铭生前留给我的惟一一样东西,我的心也跟着碎了开来。

  那个家伙还在用脚踢着那几片碎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哝着什么。

  我的血哗地涌上头来,回身操起一把电脑椅,冲过去朝着他的脸上就砸了下去。

  最后的场面险些演化成群殴,当110接到通知过来的时候,双方群情汹涌。那个保安队长满脸是血,在那里用其家乡话边哭边骂,而我的手则因为去捡那些碎片时被割得鲜血淋漓,石方在用纸巾给我处理。

  过来的几个警察有两个我还认识,跟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很熟。他们愣了一下,看看这满目凄凉的场景,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八九成。

  他们疏散了群众,然后给我们两个做笔录。问清楚后,他们要我们和解,互不追究。那个家伙自然不肯,大叫大嚷,一个警察恶狠狠地按住他:“他妈也放老实点,自己狗眼看人低,找着挨打!好,不肯和解,他来赔医药费,赔他的玉佛好了!还真不长眼,看卖了自己够不够钱?”

  那个家伙果然老实了很多,警察接着说:“顺便通知们公司,现在带们回派出所,我看也先停职再说吧!”

  那个家伙马上跳起来说他愿意和解,不再追究,并签了字。

  警察走的时候,看着我们说:“别让我们知道们私底下还有什么打击报复,否则后果自负!”送他们到门口时,我认识的那个警察过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萧总,保重!”

  我苦笑着点头。

  这一切过程中,老唐都在办公室的一角注视着,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似乎涣散无神,又似乎幽深如井,让人害怕。

  05

  一片狼藉中,人逐渐散去。

  我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百感交集,却又欲哭无泪。

  石方无声地在我背后拍拍我,拉我离开,我们走出公司大门,走进电梯。电梯

  门关闭的时候,我看到保安们锁上大门开始张贴封条,我的眼前一片灰暗。电梯门完合拢的一瞬间,我神经质地用手扒住它,不肯松手。石方拉住我,有些哽咽地说:“东楼,别这样!”我松开手,门合上,电梯开始下降,我的心也随着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手脚发软。我看到许多人开始流泪,而老唐则一直微笑着。

  在楼下,大家纷纷散去。我跟石方老唐分别,自己却悄悄地又返回中信广场。

  天阴沉沉的,开始下起小雨。冬雨十分冰冷,我却毫无知觉。我摸出手机,一个个拨打电话,试图跟一些朋友借到些钱。毕竟接下来我们还要重新寻找一个地方守住阵营。

  然而,这段时间我的状况众人皆知,许多所谓的朋友早就避我惟恐不及。许多我当年曾经不遗余力帮过的人,如今连区区的几万块钱都在跟我哭穷不肯拿出来。

  我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个厂商的朋友,当年我曾经帮他借壳做过一单假公济私的生意,这家伙个人就从中捞了几十万的好处。当时他要分钱给我,我笑着跟他说先放在那里吧,以后我需要再找拿。

  可是接到我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挂掉了,再打他竟然关了机。

  我心里说不出的气苦,坐在广场的花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华灯初上,这个广州最繁华的地段仍旧喧闹无比,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有所改变。我看到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看到满肚肥肠的大款们进进出出,看到纸迷金醉的人们醉意醺醺,看到美丽妖娆的女人又开始出没于夜色,看到乞丐在沿街乞讨,看到许许多多曾经的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起身时,脸上是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

  06

  我慢慢踱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天河城的时候,我回头望向中信。由于阴雨连绵,整个中信大厦伫立在一片云雾之中。离得远,下面几乎看不清楚,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

  它的两只角清晰地耸在空中,上面的灯不停地闪烁着。几道射灯的灯柱不规律地扫射着,整个场景看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妖异。

  07

  谭剑铭曾经对我说:“人生就是一个轮回的游戏,没有人会知道结局,更没有谁会为谁负责,因为,谁也不是谁的谁。”

  如今,他的天下集团因为他的意外辞世而迅速分崩离析,几个股东互相怀疑又难以驾驭彼此,就在最短的时间脱手股票套现。新加坡总部方面派人过来善后,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也终于黯然收场。

  我们没有再去寻找新的办公地点,只是靠电话联络,需要的时候就在外面找地方碰头,继续维护着北京惟一的客户。

  令人头痛的是债主们起诉后带来的种种麻烦。

  我经常一个人深夜坐起来发呆,继而会一个人喝点闷酒。有一次在洗手间滑倒,头撞到硬物后短暂晕厥,醒来时一时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忍不住会想,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存在。如果我今天在这里死去,可能都要很久才会有人知道,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不存在。就像已经死去的谭剑铭,他原先的朋友如今每晚还不是歌照唱,舞照跳。

  我有时会悄悄地拨着他的手机号码,听到里面传出“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然后安然睡去。

  这天晚上,出国了许久的华总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叫我出来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坐坐。见到我时,他几乎吓了一跳,大概是我凌乱的头发、许久没剃的胡须或者是空洞无谓的眼神让他吃惊。

  我冲他笑了笑,叫侍者给我来一杯黑牌威士忌,不要加冰。

  华总叹了口气,递了根雪茄给我:“东楼,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干掉,长吁一口气:“我还好,只是公司不太好了。”

  “我都听说了,所以我想帮帮!”

  “怎么帮?”我摇摇头,把手里的雪茄端详了一下,接着点上。

  “我帮联系了一家很大的上市地产公司,他们了解过们的实力,表现出极大兴趣。”

  我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他们能做到什么啊?”

  “首先肯定是在做完详细调查后可以承接们所有的债务,其次他们本身也还看好们的一些项目,另外,他们自己目前也有一些软件项目要开发。明白了?”

  我仔细想了想,告诉华总我会尽快跟老唐他们商量。

  谈判于两日后在对方的公司进行。

  之前的两日我们送去了目前的资产负债表和他们要求的一些资料,他们必然也从侧面对我们进行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