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兰夹菜的手慢下来，眯起眼睛问：“合作？什么合作，你仔细说说？”
方纾不觉有异，详细地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都说了一遍，顺便描摹了一番她预计实现的愿景，以期能打动她。
“只要这个品牌能够上市，我保证，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捧，到时候生意订单这些自然是不用愁的，有了源源不断的客源，来学这些的年轻人也一定会越来越多……”
毕竟这样的前景诱惑，在她看来还是十分可观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她的背书是否足够说服对方，于是方纾也顺势说了自己在设计方面获得过的奖项和成就，以此说明她是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然而默默听完这些的杜泽兰脸上却没有她预想中的好奇与欣喜，反而十分地平静，甚至不如刚开始问她那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时候的热情。
方纾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连忙道歉说：“抱歉，我说的这些是不是让您觉得太虚了，没有什么实际的案例可以参考……”
毕竟是新兴的产业，她有冒险和探索新领域的热情，但对老人来说，可能不太喜欢太过激进的路子。
杜泽兰挂着一丝淡而柔和的笑：“不，你的想法很好，只是我不太理解而已。”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几人都默不作声地吃着菜，方纾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后悔自己刚才说得太忘形。
倒是沈知意接过她的话头，仔细地问：“你怎么敢肯定，这样做出来的服装品牌，就一定会有那么多人买单呢？”
方纾笃定说：“无论是传统服饰还是蜀绣蜀锦这些非遗手艺，对于消费者而言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文化符号，尤其是年轻一代，视觉上的美观加上它的文化意义，必然会赢得很多人的喜爱。”
“咱们现在经济越来越好，新一辈的人只会对咱们自己国家的优秀文化技艺越来越自信，如今已经有一些这样的苗头，这个发展只需要三五年，一旦国风热潮被带起来，到时候将会有大批量的商家涌入。”
方纾谈到这些东西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热情十分高涨。
说着也拿出一些近几年国风活跃的证据，证明这些确实不止她一个人感兴趣，也并非她的一面之词。
沈知意认真瞧着她摆出来的这些东西，见秦栈似乎有兴趣，还将手机递过去给她。
唯独杜泽兰忽地沉默，好像对这些一下失去了兴趣。
方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沈知意对她轻轻摇头，似乎在表示无言的阻止。
她突然地安静下来，自觉地没有再继续多说。
杜泽兰也察觉到她突然熄下来的热情，勉强笑着：“小纾还没有在附近好好逛过吧？一会吃完了，让栈栈带你四处看看，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精力不济，得早些回去歇着。”
方纾快速瞄了秦栈一眼，乖巧应下：“好。”
桌上的菜肴很快一扫而空，杜泽兰抢着买下单，说是她这个做长辈的，请晚辈们吃饭自然是理所应当。
出了店门，杜泽兰就和她们道别，沈知意也说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着她俩逛了，一时间只剩下秦栈和方纾两两相对。
方纾摸摸鼻子，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其实不太想和秦栈单独相处，总觉得时隔这么多年，她身上的那股淡漠疏离的气质还是丝毫没有变化，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夜色早已在她们吃饭的间隙中悄然降临，出来时天幕已经黑下来，街巷间的灯光打在路过的行人身上，透着一点微醺的昏黄。
见她似乎不太自在，秦栈反倒先开口说：“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方纾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来之前没做功课，附近有什么景点吗？”
秦栈看了看现在的时间，不过六点半左右，其实还早得很。
“这边有条还颇有名气的古街，要去看看吗？”
既然自己没什么目标，自然是一切听从安排，方纾点点头：“好。”
秋夜的晚风已经略有一些凉意，方纾穿得单薄，在街上被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秦栈侧过头看她：“晚上会有一点冷，你要不要加点衣服？”
西南地区的气候与中部不同，这边湿气略重一些，夜里体感上也会更凉，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方纾有些懊恼。
强撑着说：“没事，也没有很冷。”
说着却又打了个喷嚏。
秦栈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你忘记带衣服了，我可以去拿我的给你，身体要紧。”
方纾这才老实承认：“确实没带外套和长袖……你家离这儿远吗？会不会太麻烦了？待会路上买一件也成。”
左右也是随处逛一逛，街市上随手买件儿衣服对付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但秦栈却说：“我朋友在这附近开了家店，不远，就离这儿几百米，顺路。”
也是，差点忘了，秦栈可是这里的地头蛇，熟人多些也正常。
方纾从善如流：“行，那就多谢了。”
却没承想弯弯绕绕地，拐回了自己住的店子。
方纾没注意看，直到熟悉的老板出现在她面前。
“莫老板。”
莫娜看着眼前的两人，就些惊讶：“你们认识？”
方纾有些不明所以，只当是莫娜看到熟人和新客走在一起的惊讶，于是解释说：“刚认识不久。”
秦栈看她一眼，没有反驳。
最近的锦绣大会办得如火如荼，栈栈又是做刺绣这方面的，因此而偶然结识也不足为奇，莫娜接受良好：“原来如此。”
秦栈这才开口说：“我之前的那些衣服你帮我收在哪里了？这会天凉，我想拿件外套。”
莫娜带她们去了客栈的储物室，里面有一个柜子是莫娜自用，秦栈之前留下的几件衣物她也就顺势收在一起了。
秦栈从中挑出一件厚薄合适、质感不错的，转身递给方纾。
“这件可以吗？”
那是一件米白色有点类似丝绸质感的外套，领口缀着两颗墨绿色盘扣，看起来十足的中国风，倒是十分符合秦栈的气质。
不过配她这身也不突兀。
方纾接下：“多谢。”
入手的触感柔软细腻，方纾心中很快蹦出一个面料的名字，不过识趣地没有多说。
莫娜见二人这样熟稔，倒似多年的好友，又难得看秦栈带一回新朋友，倒是勾起些许好奇心，不过有些东西涉及个人隐私，她也不便多嘴多舌地问。
将衣服添上，让带走体表温度的冷风隔绝在外，方纾也恍惚间放松下不少。
刚才的秦栈目光柔和，语态随和，让她不禁有些错愕。
原来秦栈对一个陌生的人可以这样地关照体贴。
突然发现冷漠的冰山底下藏的并非扎人的冰刃，而是一潭温水，平淡柔和，并不伤人。
忽然之间才反应过来，也许她的冷漠仅仅是针对她而已，其实对其她人都是这样如水般温和，既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过分冷淡。
当她不是学生时代那个讨人厌的“方纾”，而是现在这个陌生的又和她有一点微小渊源的“方纾”，秦栈对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甚至方纾这个名字都并没有在秦栈的记忆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或许提及过往，她记得的也只是那个有些烦人的同学而已吧。
没有关系，不记得也好，那就当这次是初识，左右过了这么多年，两个人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重新认识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何况现在秦栈对她的态度可比以前好多了，方纾自我安慰地想。
就把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都抛到角落里去吧。
想通了这一点，方纾整个人都自在了不少，再没有先前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
秦栈不知道她这番变化的根源，还以为是相处这么一会，她终于放松了一些。
毕竟印象之中，她是一个看上去怯懦，实际上大胆无比的一个人。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夜晚的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各式的小摊摆出来，亮着红黄暖色的灯，有卖吃食的，也有卖一些小玩意儿的。
方纾察觉到气氛有些冷，不太喜欢就这样无声的气氛，闲扯着问：“明天不是决赛吗，你要不要回去准备些什么？”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有一丝赶人的歧义。
赶忙找补：“我是突然想起来，怕耽误你的正事……”
秦栈定定地看着她：“决赛不在明天，在两天后。”
方纾对此毫无印象：“啊？”
秦栈看她有些懵，才解释说：“主办方把决赛设定在两天后，中间会有展示赛跟表演赛，是怕看完决赛人都散了，趁着这几天带带其它的周边产业。”
大概是她没太仔细听主持人说话，漏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接连点头：“幸好你告诉我了，不然我还以为明天也是这个点去看决赛呢。”
秦栈顺势介绍了一下周围可以游玩观看的点：“这边镇里景点不多，游玩的话其实到市区可玩的更丰富，不过看你时间是否充裕，怎么安排了。”
“安靖这块的话，主要就是蜀绣相关产业园。”
“最近这边的博物馆会有比较多的展览，不过时间基本都在白天，这会估计关门了，明天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方纾认真听着，昏黄的光打在秦栈的肩膀上，她第一次觉得，对方的眉眼看上去其实无比地柔和，其中侵染的，已尽是平淡的烟火之气。
一点儿也不淡漠。
也对，人总是在变的，她不应该拿过去的印象囿住当下的人和事。
于是她大胆地问：“刚才我说到的合作，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