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诡异至极,天帝冷着脸负手立在一旁,其他仙家面面相觑,“恭喜”二字堵在喉咙口,一时说不出来。
谢远见礼成,撩起裙摆准备起身,尘渊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温声道:“慢着,阿远,我还有一物要赠予你。”他打开香案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木盒。木盒打开,他拈起内物,是一枚白玉指环,上面隐约有神力波动。
尘渊牵起谢远的左手,将指环套进中指上,用意念传音道:“这枚指环上面有我五成的神力,能帮你抵挡绝大多数的伤害。若是法力不足,它亦能借力给你。”
谢远听到传音,怔怔看向他,一些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得喃喃道:“师父……”
尘渊轻轻摇头,起身抬着谢远的肘腕,扶他起来。
天帝见事已至此,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谢远,对尘渊道:“绾玉不是那人,他也不是。”
“我何时说过,我收他为徒,是为了故人?况且帝君如今也敢谈起那位故人了?”尘渊虽为战神,但一直以和善待人,很少如今日这般咄咄逼人。
“想必帝君还有公务缠身,本君就不送帝君了。”
众仙知道尘渊这是在赶客了,纷纷含糊地道了一声堵在喉中许久的“恭喜”,随即三五成群,结伴离开渊华宫。
帝君见状,拂袖愤然离去。
谢远没想到,因为自己,尘渊与帝君闹得不欢而散,上前紧张兮兮地问道:“师父,这次你公然拂了帝君的脸面,他日后会为难你吗?”
尘渊温和笑道:“我不怕他。”见谢远还有担忧,随即又补了一句,“有我在,你也不必怕他。”
谢远憨憨地笑了几声,抱住尘渊的胳膊道:“有师父在,我自然不怕。”
渊华宫拜师礼上发生的事不出一日又传遍三界。众仙家明显察觉到战神与帝君之间有一道隔阂,原本想借助谢远巴结战神的仙家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他们不是战神,若是因为谢远,得罪帝君,阻碍了仙阶高升,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总之对于这位战神新徒,他们是得罪不得,亲近也不得。
拜师礼后,又过了几日,尘渊去了一趟司文阁。
谢远则是躺在院子里新做的吊床上阖眸休憩,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右手食指轻轻摩挲指环。
天界长年如春,仙气缭绕,虽风景美好,但看得久了,也不免生厌。其他神仙好歹还能相互串门下棋品茶,但谢远自从拜师礼上帝君拂袖而去后便失去拜访其他神仙的兴致。
每日除了修炼打坐,生活索然无味。谢远不由地想道,天界还不如人界,起码人界鼓山上还能欣赏四季变化之美。
他在天界甚是怀念在人界淋雨的日子。
尘渊看穿他的心思,提议道:“我带你去人界试炼可好。”
“好呀,好呀。”谢远当即扔掉手中的话本子,跳下吊床搂住师父的腰。
尘渊摸了摸他的头便转身去了天府宫。
而谢远回到吊床上继续阖眸假寐。
不过一炷香功夫,尘渊便回来了。他并未唤醒谢远,而是走到吊床前,张手覆上他的眉眼。
谢远早早就听到了动静,只是不愿睁开眼。察觉到尘渊蒙住自己的双目,许久也不挪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装不下去了。
他捉住师父的手,轻轻挪开,睁开双眼,扬眉笑道:“师父,领了什么任务?”
“清除河妖。位置在赵国南方小城。”尘渊收回手,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他。
谢远起身,换个姿势坐好,双脚悬在吊床下,一手接过卷轴,另一只手随即将卷轴展开,放在腿上。
尘渊在他身旁坐下,双脚及地,稳住摇晃的吊床。
“赵国,芜城,百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从五年前起,年年水患,搅得百姓流离失所。”谢远念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发表自己的看法,“看这上面的地形图,芜城位于长江支流河畔,有水患是很正常的。然而之前的百年间竟然一次都没有。”
尘渊颔首道:“是的,之前没有水患,可能是有河妖相助。”
“那这个河妖应该是与当地的凡人因某种事闹掰了,不愿再护佑他们。”谢远讽刺笑道,“这种事,不应当求助天界,尽快搬家才是正理。”
尘渊摇头道:“教凡人背井离乡,谈何容易。况且,我查阅过芜城的地方志,百年前虽有水患,然也是几年才有一次,当地百姓还能夹缝生存。不会像现在这般一连五年,年年皆有水患,这中间应是出了一些事。”
谢远歪头问道:“师父是认为河妖不仅没有再帮助凡人,反而推波助澜,加重了水患?”
尘渊摇头道:“不知。待我们下去查看再做定论。”
谢远收起卷轴还给尘渊,随后跳下吊床,拍拍手道:“师父,那我们何时出发?说起来,我还未出过卫国呢。”
“不急,”尘渊低头瞥了一眼他白皙的脚踝,“你先把鞋穿上。”
“好。”谢远找到被他踢到院角的皮靴,套上脚后,用控水术净了手。
师徒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从南天门下了界。
赵国的国力比之卫国强上不少,因地处南方靠海的位置,百姓生活富足,夜里消遣的去处也颇多。
谢远二人下界时正赶上人界灯火通明。
谢远与尘渊并肩行走在石板路上,一侧是穿城而过的河道,流水潺潺,水面上倒映着岸上朱楼人影,不时有精美雅致的画舫荡过。一侧是联排开门做生意的朱楼,喝酒划拳,打情骂俏,入耳处皆是吴侬软语,绵软清甜。
谢远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师父,这赵国的民风果然比卫国开放。”
尘渊微笑道:“或许吧。”
“走了这么远路,师父你累了吗?”谢远抱着他的胳膊,用绵软清甜的嗓音问道,“我累了,师父,我们在这歇一晚可好?”
尘渊扶额,抽出自己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学他们讲话。”
“师父,你也觉得这些人讲话很像在撒娇,对吗?”谢远捧腹笑道,“师父,我以前抱着你的胳膊时,你难道没察觉到我在撒娇?还是说我换了一个语气撒娇你就接受不了了?”
“阿远……”
谢远摆手表示不逗他了,站直身子,又抱住他的胳膊,用平时说话的语气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尘渊这次没有抽开手臂,指着前方门口悬挂着“水岸客栈”招牌的小楼道:“好,就那一家吧。”
谢远歪头道:“那为何不是这一家?”他指了指身侧的“春红院”。
“春红院”门前站了几个花枝招展香肩半露的姑娘,正用更绵软的嗓音朝他们甩着手绢道:“来呀,公子,我们院里的姑娘是这里最美的。”
“明知故问。”尘渊道,快步走过“春红院”。
谢远回头朝“春红院”的姑娘恋恋不舍地摆手。姑娘们本来见两位俊美男子径直走过去,觉得有些可惜,见其中年纪较轻的俊俏少年回首,立马来了精神,扬声道:“公子,记得下次来玩哟。”
“好哟。”谢远学着她们的嗓音朗声回道。
似是见不惯徒弟这般轻浮状,尘渊拽着他快步向前走去。
“师父,你拽疼我了。”谢远道。
尘渊沉声道:“你是姑娘家吗?整日疼疼疼的,还没见到妖怪,魂就被路边的女子随手勾走了。就你这样子,日后若遇到个道行深厚的狐妖,被吃干抹净了,恐怕还要笑眯眯地把魂魄献上。”
“师父,你生气了?咦,师父,你为何要生气?男欢女爱,这不是人间常情吗?我堂兄像我这般大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谢远歪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用狡黠的目光直直看着他,揶揄问道:“师父,你当了几千年的神仙,不会一直清心寡欲,守身如玉吧?”
尘渊并未作答,掰开他的手,甩袖率先向“水岸客栈”走去。
而谢远还留在原地,似是对他这般举动甚是不解,小声嘟囔道:“真的生气了。难道被我说中了?不会吧?那绾玉仙君又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那就不要想了,他摇摇头,追着尘渊的身影,边小跑着边喊道:“师父,等等我呀。”
尘渊果真站定,等着他追上来。
见他还沉着脸,谢远讨好道:“我错了,师父,我不该过问师父的房事。你就不要生气了,可好?”
尘渊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在哪里。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做甚?若是你执意装睡,我怎能叫醒你?”
谢远奇怪道:“师父,我现在清醒着呢,没有装睡啊。师父,你说话又让我听不懂了。”
“罢了,走吧,客栈到了。”
“水岸客栈”,店如其名,坐落于水上,房基下用几根圆木撑着。一楼摆着几张桌子,二楼则是雅间。
谢远已有指环护身,尘渊不必随时守在他身侧,故而定了两间房。
谢远在一旁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浪费那个银子做甚?”
尘渊闻声回头:“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谢远连连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