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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魂

  当夜,城外桃林,无数桃花在枝头簌簌发抖。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刮过,裹着方圆百米的花瓣向空中某处汇聚,逐渐化成一道人形。最后,那道人形有了一张美人脸和杨柳腰。

  那身形正是本应化为灰烬的桃妖。

  美人翩然落地,从腰间变出一柄铜镜,借着月色仔细端详这张新脸皮。杏眼圆脸,柳眉樱嘴,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

  桃妖对这张新皮满意至极,随即收起铜镜,自言自语道:“幸好,我多存了几张面皮,被打坏了一张,还能及时更换。”

  倏然,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突兀出现在她面前,桃妖惊得后退一步,待看清来人,她撩了一把发尾,媚眼轻抛,娇声责怪道:“吓死本姑娘了,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出场方式?”

  黑衣人眼神冷漠,丝毫不被桃妖的媚术所撩拨,负手而立,公事公办道:“任务完成了?”

  桃妖笑得十分娇俏:“完成了,完成了,还废了我一张漂亮的面皮,能让主上补我一张吗?”

  黑衣人哈哈大笑,兜帽挡住了他讥诮的神色:“若是你胆量够大,可以试着去向主上讨要。”

  桃妖听罢,连连摆手:“玩笑罢了,我还是自去寻一张。”玩笑能背着主上开,当着主上的面她可不敢多言。

  黑衣人道:“这次做的很好,我会在主上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谢谢你嘞。”桃妖抬手轻捋鬓角的碎发,顾盼生姿,话音中带有一丝委屈,“下次再有这种事,不要再找我了。若不是我提前在桃林留下一缕魂丝,恐怕此时就不能站在你面前复命。”

  黑衣人语气凉凉地道:“辛苦你了。”

  “那魔使可想好如何报答我?”桃妖吃吃笑了几声,向他身上扔了几朵花瓣,“如此良辰美景,不知魔使可否有空与我共度这一宵?”

  “我还要回去复命,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再出现了,免得被尘渊发现端倪。”说完,黑衣人似逃走一般消失在原地,与来时一般匆匆而去。

  “真无趣。”桃妖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再寻新面皮,今后省着点用吧。”随即,她也离开了桃林。

  次日,天气晴好,客栈大堂里,尘渊与清衡正喝着早茶,谢远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师父,你醒来怎么不叫我?”

  清衡道:“小友,昨晚睡得如何?”

  谢远揉揉后脑勺,举止慵懒,带着三分倦意回道:“不如何,好像梦中跟人打了一架。这桃花酒后劲可真大,看来以后不能多喝了。”

  “明白就好。”尘渊道,随后唤来小二,给他点了一份水晶虾饺与南瓜粥。

  清衡道:“可惜,你昨晚错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他的话顿时让谢远清醒。谢远朝他微微倾身,双眸发亮,问道:“昨晚怎么了?”

  接下来的半柱香里,清衡侃侃而谈,将昨晚的经历讲得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着重描述自己是如何施展神威将桃妖斩杀。谢远听得是津津有味,连什么时候将一屉虾饺吃完也不知道。

  “阿远,粥再不喝就凉了。”尘渊提醒道。

  谢远偏头看向师父,语气略显委屈道:“师父,这般热闹怎么不叫醒我?”

  “叫醒你,能做甚?”清衡道,“你能杀掉那桃妖吗?”

  “师父……”谢远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尘渊的衣袂,轻声道,“徒儿不想再固步于一院,也想学学如何斩妖除魔,也想出去试炼。”

  尘渊沉吟半晌,道:“待这次回去服了药,我就带你出去试炼。”

  “谢谢师父,我知道师父最好了。”说完,他便埋头在师父的衣袍上蹭了蹭。

  清衡有了昨晚的见识,对这对师徒俩的亲昵举动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与师徒二人道别,临走前不忘提醒尘渊注意查看传音石。

  回去的路上,尘渊没有带着谢远施展瞬移之法,而是雇了一辆马车,如普通凡人那般,缓缓向鼓山驶去。

  谢远看了一路的风景,回到木屋后还念念不忘。

  尘渊则捏诀加固院子的封印,拉着还在滔滔不绝讲述沿途风景的谢远围着院中的石桌坐下。

  “阿远,服药之前,为师有几句话说与你听,希望你能用心记下。”尘渊道。

  谢远立马坐定,凝神聆听。

  “其一,阿远,无论是人,是妖,还是仙,都要学会断舍离,学会放得下过去。”

  谢远拍着胸脯道:“嗯,师父,你放心,我定不会回卫国皇宫找那些欺辱我的人报仇。”

  尘渊笑了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你且先记下。其二,以后身在高位,不能意气行事。凡事三思而后行。”

  “嗯,师父,我记下来了。”

  “其三,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是正式的师徒关系。吃了这药,你若还愿叫我师父,我便一直是你的师父。若你不愿,也可以与我以朋友相处,切勿再与我刀剑相向。”

  见尘渊说的郑重其事,谢远无来由地觉得心慌,他如往常那般扯着尘渊的衣襟,踌躇道:“师父,我怎么会与你刀剑相向呢?既然这药吃了会让我对师父不好,那我就不吃了。”

  “阿远。”尘渊拿出药瓶,立在桌上,轻声道,“有些事,你必须知道来由,才能知道接下来如何行事。还有,这药是我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吃完这药,我带你去天界玩一圈,如何?”

  谢远一听到“玩”这个字,顿时来了精神,拿起药瓶,倒出里面的药丸,扔进喉咙里。动作一气呵成。

  尘渊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谢远一饮而尽。

  “师父,这药比之前煎的汤药还苦,你下次遇见太上老君,提醒他在药丸里加点冰糖,否则……师父,我头有点晕。”谢远话还未说完,便趴在石桌上,陷入昏迷。

  尘渊叹了口气,起身将他的身子揽到怀中,抱回屋内,随后,回到石桌旁,煮起了茶。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屋内的谢远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中他一身白袍坐于高堂之上,宫内四壁皆是黝黑,似有魔气时隐时现。堂下众妖魔对他俯首称臣。

  忽的画面一转,熟悉的皇宫内,他手持长刀,刀锋上血迹斑斑,一位白衣仙君浑身是血倒在他眼前。

  一幅幅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在他的脑海闪过,最后画面定格在他对黑袍神君缓缓摇头,随即身躯化为破碎的星光,消散于天地间。

  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他方睁眼恍惚了许久,头痛欲裂。两世的记忆依次在脑海里接连浮现,一世为魔,一世为人。

  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他明明已经形神俱灭,为何还能转世为人?还转世于那卫国皇宫?

  不能再想了,他抚着额头起身走出屋子,只见前世最后一个刻在他瞳孔的人影正端坐在院子里。他歪了歪头,猛然从背后搂住了黑袍神君。

  尘渊的身躯微微一颤,道:“你不要演戏了。”

  谢远松手放开了他,坐到他对面,如往常那般歪着头道:“什么演戏?师父,太上老君是不是卖给你假药了?我吃了这药,怎么觉得脑海除了清明了一些,并无其他异样。”

  尘渊紧紧盯着他的双眸,试探着问道:“我是谁?”

  谢远答道:“你当然是我师父,尘渊上神。”

  尘渊又问:“你是谁?”

  谢远一本正经地答道:“姓谢名远,暂无字。年方十七,卫国已故前太子之幼子,还未婚配,如今拜入尘渊上神门下,是师父的徒弟。”

  尘渊道:“伸手。”

  谢远乖巧地伸出右手。

  尘渊伸出食指和中指搭上他的脉搏,只见其经脉搏动有力,灵力充沛,魂魄自然已全部归位,他却寻不到一丝魔气。他抬眼审视此时正紧张瞧着自己的谢远,片刻后道:“你演练一下惊鸿第二式。”

  谢远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蓄力丹田,随即手腕转了半圈,直指竹篱笆,一道白芒顺势而出,将竹篱笆炸出一个洞。

  他瞅了一眼自己弄出来的杰作,大喜过望,扔掉树枝,回头对尘渊道:“师父,太上老君没有给你假药。你看,我之前无论怎么练习,也冲不破师父的结界。如今都能在上面留下洞痕。”

  尘渊瞥了一眼竹篱笆,神色莫名。以他的神力,自然一眼便看穿那洞口除了灵力流动,并无一丝一毫的魔气。

  难道,他寻错了人?不可能,教他相信自己找错了人,不如教他相信太上老君给错了药。

  谢远大步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饮尽一口茶后,他如往常那般扯着尘渊的衣袖,问道:“师父,你之前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谢远眨巴着眼睛,提醒他道:“师父,你说过,会带我去天界走一遭。不会要食言吧?”

  尘渊眼中若有所思,并未作出回应。若是眼前之人真的与他装傻,待去了天界后弄出什么动静,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有什么能证明眼前这人是那个人回来了?

  这时,他蓦然想起,昨晚刚得到的那把斩风,随即掏出刀,摆在石桌上。

  “这就是昨晚清衡上神获取的那把魔刀。”谢远随意拿起刀,翻手比划了几下,又放回桌上,笑道,“比起刀,我更喜欢剑。师父,你也曾答应过我,会为我寻一把仙剑的。”

  斩风没有丝毫异样。

  眼前之人,或许真的忘记前事,变回一张不曾被浸染的白纸。这样也好,那自己就教他今世离那些人那些事远一些。

  想通了这些,尘渊将斩风又收了起来,对谢远微笑道:“这刀确实不适合你。我在天界的居所里,收藏了成百上千把仙剑。待回到天界后,任你挑选。”

  “当真?”谢远问道。

  尘渊一如平常那般回道:“当真。我何时曾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