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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九嶷正殿即在主山脉的顶峰之上,重檐屋顶上铺着的琉璃瓦黄绿交织,朱漆大门顶端悬着的楠木匾额上,九嶷二字刻得笔走龙蛇。

  晏兮入殿落座许久,久到随她巡山一月的辛夷,趴伏在殿内横梁上已睡鼾了,那两位自九重天而来的仙君神君,才缓步踏入。

  山中草木精怪化成的侍女,引着二人落座,晏兮单手撑着下巴,她三言两语将话题利落引入了正事的同时,还不忘出言调侃:“境主闭关修行,不论二位来九嶷有何贵干,现下不凑巧,都只能说予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少境主听了。”

  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她的坏话,还被她本人捉了个正着踹下云去,此等经历便是他飞升成仙之前,也从未有过。

  是以度厄星君面上着实觉着抹不开,这才磨磨唧唧良久不肯进殿,好在妖族神君虽然性子冷,但为人倒是不错,关键时刻也没有弃他独自入内。

  谁承想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预期,接受了叫神仙羞恼的惨痛现实,一进大殿之中,这山鬼族的楚晏兮却还是戳着他的伤口不肯放过。

  哪有这么得理不饶人还记仇的神女?!这他度厄星君可就忍不了了,凌泉不由恨声道:“少境主,本君妄议九嶷谣言,诚然有错,可本君也曾问过你……”

  “你问我当真不是山鬼族人时,我点了头,我的意思是我是,至于机缘巧合获知九嶷山的所在,投生于此怎么算不上是机缘巧合呢?”晏兮不待他来清算旧账,她出言打断,率先将他的问责顶了回去。

  “至于你那五千珠功德钱,我已作为歉礼交还给与你同行的神君了。现在度厄星君,可以谈正事了吧?”

  好好的天界仙君,在听罢了晏兮这一席话后,被堵得涨红了脸,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一片寂然中,她叹了一声,又做哀叹状催促道:“若星君只愿同我父亲说的话,那可能得等上个几十年了。”

  “倘若二位有这个时间等待,我九嶷一脉自当扫榻以待,只不过,族中人多,近日开支吃紧,我又将这黄白之物看得格外重,届时几十年内所产生的消耗,便要二位自理了。”

  晏兮垂手换了个姿势,她的手搭在温玉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也算不得多贵,一年以百万计,几十年,也不过几千万金珠而已,想来九重天上的神君仙君,不至于拿不出这点钱来的。”

  “奉白玉京天尊、妖神殿妖神之命,请九嶷一脉出山,捉拿堕神有苏斐。”下座终于有人开口出声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原委,但开口说话的,不是喋喋不休了半个瞑昏的度厄星君,而是那位少言寡语的妖族神君。

  他音色清冽干净,声音稍低却有磁性,倒是极符合晏兮的审美,但他的这句话,却成功使她敲击把手的指尖凝住不动了。

  她心情不算妙,这次不是因为她垂眼瞥见了他的那双眸子,也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言的内容,而是因为这是第二次了。

  她第二次忽视掉了这位妖族神君的存在。

  山鬼一族生来便通山岳,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至少就警惕性感知力而言,比其他神仙鬼怪,总是要强上个三分的。

  往日她便是在沉睡之中,假使有活物靠近,半丈之内她亦会有所感知。

  可今日这短短半个瞑昏之内,不知是不是这位妖族神君血脉的缘故,她竟接连忽视了这位妖族神君两次,于她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本君和言憺神君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请山鬼一族出山,同我们一同前往江城,捉拿堕仙有苏斐,境主既在闭关……”凌泉说到此处顿了顿,他面露难色,好几息后才继续出声,“那就只好劳烦少境主你,同我们走这一趟了。”

  凌泉的心中所想,晏兮看得一清二楚,笑话,他不愿,难道她就甘愿牵扯进这桩事端里了吗?

  晏兮心头是这般想,但她面上却不显,她勾唇推诿得含蓄:“星君说笑了,捉拿堕神,怎么寻到我们九嶷来了?三界皆知,我们九嶷一脉神力微薄,只能处理一些山间精怪罢了,堕神的上仙,哪里轮得到我们九嶷一脉管?”

  “这……可有苏斐,乃是从九嶷山出来的妖鬼,大荒上下,现今还能寻到的,对这位堕仙有所了解的,便就只有九嶷了。”凌泉苦恼言出的话,使得晏兮唇角的笑容一滞。

  人人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她记忆之中,和有苏斐相关的那些,能排得上她不想提及的往事第三位。

  虽说昨日之事不可留,但往日的因缘,所酿就的今朝苦果,属实是无从指摘。

  辛夷睡得熟了,她的尾巴自横梁垂落下来,引走了殿内三人的视线。

  晏兮抬眼瞟了一眼她那毛茸茸的尾巴,忽又觉得轻快了些:“江城是吗?此事我应下了,待我安顿好九嶷诸事,不日后,我便会启程前往江城,将堕神有苏斐,押入九重天受审。”

  她自以为她退的这一步该是足够了,却不想,坐于下座的度厄星君却是摇了摇头,道:“少境主误解了,此行你必须得同我们二位一齐出发。”

  晏兮的脸色再度转凉,她蹙眉淡声问道:“必须一齐出发?这是为何?”

  这回嘴碎话唠的度厄星君,避开晏兮的视线,良久没有发出声响来。

  一片阒然中,长久沉寂的妖族神君侧目妄了过来,他眸中清明不偏不阿,声线也好似陈述事实般不带感情:“因为,那堕神的妖鬼,与少境主有旧情。”

  什么?!什么有旧情?!谁和谁有旧情?!她和有苏斐有旧情?!!

  晏兮瞳孔乍缩,这妖族神君口中所言的每一个字,晏兮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连成这样一句入耳匪夷所思的话,晏兮就全然听不懂了。

  本是占据上风的她,霎时间被这句话劈头盖脸打了个措手不及。

  或许,是她理解有误,这话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

  晏兮愣神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神君说笑了,四千年前,有苏斐羽化登仙之前,诚然是曾在九嶷山住过一段时日,与我算是相熟过,但他只在山中待了几十年,修养好身子,便就下山去了。”

  “这一晃几千年,我与他早没有干系了,连他堕仙一事,都是才知道没多久,何来的旧情可言?”在一室凝滞尴尬的气氛当中,晏兮尽量维持平稳扬唇解释道。

  她自以为她解释得够清晰了,可殿内两个神君,对她这番话反应却淡淡。

  事出必有因,那闷葫芦一般的妖族神君是指望不上了,晏兮转头将希望放在了仍旧仰头望天的凌泉身上。

  她目光如炬,盯得凌泉一阵毛骨悚然,末了了,凌泉受不了了般站出来,硬着头皮道:“这个……少境主,你话是这么说,可……”

  “可什么?”晏兮步步紧逼问得急。

  凌泉眼神漂移:“可……可那有苏斐堕神叛逃那日,据说掌刑司的人,在他殿中,搜出来了一堆九嶷境主之女的画像,所以九重天传言你们二人有旧,这……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事情的发展超乎晏兮的想象,她控止不住一阵哑然。

  她这两千年来都没有关注神仙界的事宜,有苏斐他堕神叛逃已过去了五百年,那么这样的谣言已经在九重天上传了……有五百年了之久?!

  凌泉那边还在小声嘟囔抱怨着:“我昨日还没来得及提这件大八卦,就被你踹下去了,孰是孰非谁知道,没准他就将你当作墙上白月光、心尖朱砂痣呢?”

  “说了,有苏斐与我无关!”晏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闭目反驳道,“况且,即便有关系,九嶷办事从不徇私枉法,我对上他,不会手软。”

  她说得冷厉,但五百年的谣言威力非同一般,凌泉含糊陪了个笑脸,显然没将她所说的放在心上去,反倒是那妖族神君掀开眼睫望了过来。

  琥珀色的眸子,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碍眼,四目相对之下,晏兮眉目凛然。

  “你会。”那妖族神君垂眸间缓缓开口,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阴翳,殿内二人,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声音,“司命殿中,有半轮溯洄镜。”

  溯洄镜,镜如其名,逆流而上一可窥往事,二可观前程。

  不过窥探天机,总有代价,频繁入镜者不但会损耗仙力修为,更有甚者可能会折损于镜中,因而这溯洄镜,虽说是神器,可三界之中现世却极少。

  三界皆言,溯洄镜于三万年前恶神之乱中遗失了,不成想竟是碎裂后落到了九重天司命星君手上。

  但这神器宝物于晏兮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她在意的,是这妖族神君反驳她的未尽之言。

  晏兮自座上一跃而起,一息间闪身换影,腕上的铃音一响,她便来到了言憺的面前,她面上怒容不掩,寒声更是问得直接:“神君这意思是,有人未同我相商,便就入镜窥探了我?!什么人有这般胆子,九重天掌刑司的神官都死绝了吗,竟允他这般胡来?!”

  九嶷一怒,最先有所感知的,便就是九嶷山中的精怪,沉睡之中的辛夷骤然转醒,自横梁落入了大殿正中,而殿内四散的侍婢精怪,则是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殿外鸟雀被惊起无数,振翅而飞,带起大片大片的杂声。

  “是我看了。”言憺淡淡开口的刹那,晏兮再次祭出了宵练,白昼里不见剑身,只能观到一柄长剑剑身的阴影。

  半日之内,长剑剑锋第二次触到了他的颈间,但他仍旧面不改色、夷然自若。

  他不是因为有恃无恐晏兮不敢杀他伤他,而是真切地将自个的性命不放在心上,这一点,殿内的另外两个神仙,全都看得分明。

  “此事是我不对,你若想取我性命,江城事毕之后,你可直接取走。”言憺再次冷静开口之时,晏兮持剑的手颤了颤。

  神仙从不会也不敢轻易允诺,因为天道在上,言出法随,倘若允诺之事未完成,终会遭致天道反噬。

  他竟敢开口说这样的话?他竟真心实意说这样的话?晏兮收了宵练,垂下手冷笑出声:“神君这是做什么?以性命来要挟我?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你给我你的性命,我便要心甘情愿受你监视,同你去江城了吗?”

  “性命之外,其他的,只要我有。”言憺蹙眉淡声道。

  晏兮闻言还来不及怔神,他又再度出声:“江城地处巴群,凡人受有苏斐屠戮。”

  他后面所言的,晏兮无从反驳亦无从抵抗,巴群多山,因而那个地界内,十之八九都归他们山鬼一脉所守,更不要谈其中生存的绝大多数该他们一族所护的凡人了。

  晏兮静了静,终是接受了此事已成定局,可与面前叫她捉摸不透的神君同行,她心中却还是疑虑重重。

  “罢了,事已至此,此事该就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她静了几息后,主动退了一步,才道,“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劳烦神君为我解答,妖神殿内仙家无数,九重天上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言憺神君来与我同行?”

  被二人剑拔弩张惊住的度厄星君,此时动了动喉咙欲要发声,但晏兮轻描淡写瞥他一眼,截住了他的话:“让他自己说!”

  九嶷山的神殿上,一时间当得起鸦默雀静四个字。

  依言憺这种等级修为的神体仙胎,以神力治愈昨夜颈间留下的伤口,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可不知为何,他竟留着那伤处未动。

  此情此景下,那抹血线落在晏兮眼底,只叫她觉得分外刺眼,而就在她凝视着他颈间不语的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闭合,妖族神君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再不复得见:“江城之行,是我自请来的,夺妻之仇,不会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