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比谁都清楚命运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世界运行时每分每秒产生的可能足以称得上无限,命运遵循着一切事物的合理发展,但却又可以从一种本该发生的合理当中,分裂出另一种合理的可能。
当无数种命运需要的合理堆叠起来时,祂就能做到既让一切合理运转,又能让一切按照祂的意志运行。
而在与命运斗争的过程中,安瑟不可能做到和命运一样,将所有事物所有的合理性尽数掌握,他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有效的,只有将牵涉事物的合理性,尽可能收束至对他绝对有利,不可被动摇的一线上。
想成功驯服希塔娜,就要排除其他让希塔娜产生动摇的可能性——排除玛琳娜,排除她的家人和朋友,排除她依赖的一切,让她的生命中只剩下自己。
想成功驯服明芙萝,那就让她的理想崩塌,让她的自我毁灭,让她剥离那扭曲生命中本就所剩无几的事物,让她从今往后为她的“父亲”而活。
驯服她们的方法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即是将无数会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收束到能被安瑟掌握的可能性里。
那么,假如安瑟不想被命运左右,就必须要将自身的合理性,收束到完全由他掌握的范围里。
不会被不必要的事情影响,不会受到任何多余的拘束,可以做到无视构成这个社会的一切规则,无论是明文规定,还是默认共识。
也就是,成为不会受到律法和道德约束的,最纯粹的恶党。
唯有如此,命运才无法利用其他事物来对安瑟进行干扰,因为在安瑟的思想中,除了战胜命运以外,没有什么是“不得不”做的。
对死亡的敬畏,对罪孽的愧悔,对苦难的悲悯……将这一切尽数剥夺,让任何存在的消逝,任何来自外界的乞求,任何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都无法影响到自身。
安瑟正是一步步学会如何成为这样的极致之恶,才一点一点地从命运手中,夺回他的自由。
而现在,他做不到了。
希塔娜和明芙萝的期盼让他一退再退,从最开始的不能再疯魔般牺牲一切去战胜命运,到后来即便她们做了些小事影响到计划也不放在心上,再到即便并不完全出于他的本心也依旧默认,以及直到现在……主动选择放弃了对抗命运的最优解。
安瑟·海德拉会真正在意他人了,会想要发自内心地做出拯救了,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愧悔了,会因为这份愧悔而觉得仍旧想着对抗命运的自己……是虚伪的。
他正如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爱着他的,他所爱着的人所期望的那样,从曾经那个无血无泪的魔鬼,怪物,重新拾起了为战胜命运而抛弃的诸多事物。
可命运却不会为他的改变而喝彩,祂只会漠然地从这份安瑟再也无法控制的合理之中,撕开最致命的裂痕。
“安瑟……”觉察到安瑟情绪的明芙萝心中升起十分不妙的预感,“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怎么会做错……”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海德拉面无表情地低语着:“龙王的狩猎向来平等,它不屑于亲自在大陆肆虐,而是让自己的同族发泄这份饥渴便足以见得。”
“平等意味着不会想着碾压弱者,也同样意味着……在面对强者时,拿出与之相匹配的力量。”
……与之相配的力量。
在这一刻,明芙萝瞬间明白了安瑟的意思。
“也就是说……”
向来冷静的学者小姐也没能在此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地抓紧安瑟的手。
“因为大量围猎巨龙的超凡者,还有在短时间内斩杀了数头五阶巨龙的我们,反而招来了……更大的龙灾?”
安瑟没有回答,而这份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引入帝国各境的冒险者来参与这场狩猎,并且时刻亲力亲为,一旦有招致巨大灾难的强大龙种出现,就立刻驾驭机械降神将其斩杀。
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减少龙灾对西国产生的破坏,为了保护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的无辜之人。
明芙萝本该说出“没关系,即便如此,我们也能扛过去”之类的话,但是她说不出口。
因为身后那吞吐着炽烈与疯狂气息的世界裂痕,让她明白这件事根本不是招致了更大的龙灾这么简单。
安瑟早就跟她们说过迷界之中的事,将伊沃拉的变化以及那隐藏着的神秘势力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了明芙萝和希塔娜,因而此刻的明芙萝能明白,伊沃拉口中的“再创造的机会”,可能就要来了。
——在这无尽龙潮自天穹的另一端席卷而来,安瑟绝无法抽身离开的一刻。
安瑟刚才所说的“祂”,指的只能是命运。
在发现这场惊变的瞬间他就明白了,命运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在明芙萝和希塔娜的事情上,命运都已经因被安瑟收束到极限的合理而几乎无从选择,只能用她们两人自身的存在去影响安瑟,祂一步步被安瑟逼入无可选择的境地,两次都几乎等同于成为败者。
而这一次,祂取回了那份令人窒息的从容。
伊沃拉所创造的那个机会能维持多久?毫无疑问,即便不是转瞬即逝,也绝不可能撑到安瑟处理完龙灾之后。
而要将伊沃拉从那个神秘势力手中夺下究竟要花多大的工夫,花多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铺天盖地的龙群又能造成何等恐怖的毁灭,更是个未知数。
如果龙灾可能就这么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呢,如果那道裂隙是在安瑟陷入和高阶龙种厮杀的时候开启呢?如果那时候的明芙萝已经精疲力竭,无法再维持机械降神了呢?难道他要丢下明芙萝和那些平民,转头就去找伊沃拉吗?
这一局,命运重新来到了那居高临下,无可违逆的位置。
——你那因重拾的良善所在乎的西国无数平民,与你那因不肯舍弃的憎恨而需要的情报。
选一个吧,海德拉。
究竟是失去这个能进一步战胜我的机会。
还是选择让群龙将你重新拾起的良心啃噬殆尽?
或者说……
现在的你,有选择吗?
你有选择吗?安瑟。在一次又一次,做了这么多退让之后。
安瑟低头看向紧握着自己的手的女孩,看到她的脸上浮现起从未有过的焦急,忧虑,烦躁。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皱紧的眉毛,温声道:“没关系的,我有办法。”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办法。
现在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帮助,但他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先安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如果安瑟·海德拉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依然和曾经一样残酷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陷入这种困境呢?
希儿和阿萝……不会接受我放弃西国的吧。
她们会想着帮我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可我不能让她们这么做。
无论是希塔娜还是明芙萝,都绝不会自私到让安瑟去保护西国的平民,而放弃夺下伊沃拉。
她们会豁出一切去帮安瑟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哪怕是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毕竟她们早就为安瑟赌上过性命了,再一次,两次,无数次,只要是必要的,她们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是,没关系的,安瑟。”
正如他所想的那般,明芙萝如此低语着,紫色的瑰丽眼眸中掠过堪称疯狂的决绝。
“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伊沃拉……不管到底是什么在强制束缚着她,只要尽快将她救下来就可以了吧。”
她抬头看向安瑟,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扬起安宁又柔软的笑容来:
“没关系,无论是战胜命运,还是你所期盼的拯救,我会……替你争取到你要的一切。”
“相信我,安瑟。”
安瑟与深渊的亲和程度,以及布道后让他所持有的对无数要素的掌控程度,使得机械降神这个空想武装的上限高得可怕,前提是……明芙萝能够承受住来自深渊的侵蚀。
谁也不知道马上要袭来的汹涌龙潮有多么恐怖,谁也不知道要解救伊沃拉究竟会遭到什么样的阻碍,但毫无疑问……既然命运已经设下此局,安瑟想要赢,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他本来能规避这一切,假如按照九号的计划,就那么放任龙灾蔓延,让西国本土的冒险者进行抵抗,让这片土地和之前一样承受着苦难,而不是引入大量超凡者反过来猎杀巨龙,自己也着急着杀死高阶龙种的话,那就不会引起更加庞大的龙灾,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无从选择的困境。
他本能想到这一切的,哪怕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例子,但如果他还是曾经的那个魔鬼,他就一定能从自己有所偏移的心态中觉察出命运的陷阱,进一步联想到龙灾的隐秘。
……在这片大陆上纵横驰骋了数十万年的龙族,如果要真正掀起灾难的话,怎么可能连一片西国都无法突破?那最起码是整个帝国都要受到影响的巨大灾难。
它们完全有能力带来更加恐怖的毁灭,只是龙王的傲慢连深渊的侵蚀也无法消减,只有真正强大的猎物,才能唤起更危险的龙群。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安瑟·海德拉本应该想到的,但那时候的他所想的是保护西国的平民,那时候的他,向命运让步了。
从不用放在心上,到无伤大雅,到不难处理的小麻烦,到不那么做也没关系,再到如今……连直接向命运让步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输了,输得这么理所当然,他自愿套上枷锁,又成了命运的囚徒。
安瑟不是不甘心自己再次被逼入了穷途末路,无可选择的境地,他是在不甘……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让步了。
这么轻易地,毫不愤怒地,如此平淡地……让步了。
是因为希儿和阿萝吗,是因为她们吗?如果我从最开始没有选择接受——
“……安瑟?”
明芙萝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瞬间加重了很多力道,几乎能让人生疼。
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后,安瑟重新露出笑容,轻轻揉了下明芙萝的手:“抱歉,刚刚说了些奇怪的话。”
“可是你——”
“不用想太多,阿萝。”安瑟打断了明芙萝的话,无比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也不要再想着,做出和那次一样荒唐无谋的事来了,我是不会允许的。”
“总有办法的……”
他低声呢喃着:“我们不是连皇帝都战胜了吗?这种小事,击败不了我们。”
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即便没有选择……我也能赢。
不……是必须赢。
如果这一次,安瑟因为这份退让而失去了击败命运的可能。
那么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可能产生无数次的退让,他该如何面对……让他不得不这么退让下去的希塔娜和明芙萝呢?
之后,安瑟紧急召集了在西国活跃的强大冒险者们,向他们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
对于安瑟口中的“更加危险的龙灾”,大多数人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恐惧,反而更加兴奋了。
在有机械降神解决高阶龙种的情况下,这些大批涌入西国的超凡者们可以说是爽得肆无忌惮,根本不用担心在屠龙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因为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三阶四阶的龙种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巨龙不够强,而是因为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数量如此夸张的围杀下存活。
如果他们杀得不够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引发了第二批更加危险的龙灾。
而尝到甜头,收获了大批龙类素材的超凡者们,更是只会把第二波龙灾当成更大的机遇。
会议没多久就结束了,安瑟很快遣散了这群自以为又能大捞特捞的超凡者们,并独自一人待在会议室中。
“龙灾,伊沃拉……”
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只有坐在主座上的少年十指相抵,闭目思索着。
“最大的可能,是在我抵抗龙灾的时候,那道裂口突然打开,而伊沃拉也无法维持太久,需要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解救她。”
“那个时候,对祂而言,我最理想的状态理应是油尽灯枯,阿萝没有办法再维持机械降神,如果强行让她保持下去,还要让她有解救伊沃拉的力量,她绝对会……这种情况,不能发生。”
他撑住额头,低声呢喃道:“但如果不依靠机械降神,想要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杀出重围,去解救伊沃拉,那就只能……”海德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指尖微微抽搐,那份他永远无法遗忘的痛苦与绝望,再次浮上心头。
“应该还有别的方法,现在最需要的是纯粹的力量,能够在纯粹力量上为我提供帮助的东西。”
除非到了的确在无任何办法的时刻,安瑟并不希望再对自己使用那份力量……命运的这场局,归根到底还是死死卡住了安瑟现在的力量。
他既有能帮助西国扛过龙灾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话也有能将伊沃拉从那神秘势力中解救出来的力量,但偏偏……无法同时达成这两项。
因为机械降神虽然强大,但局限性也非常明显——那并不是能够供安瑟肆意挥霍的力量,但现在的明芙萝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按照即将抵达的龙灾的强度……即便是驾驭着机械降神,在以保护西国为第一要务的前提下,他和明芙萝也必定要陷入苦战之中。
如果安瑟现在就有能够轻易横扫所有巨龙的力量,自然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或者说,当安瑟真的有了这份力量时,该束手无策的就是命运,而不是他了。
希塔娜尚未成长到那能睥睨世间的地步,现在的她如果参与到龙灾之中……只能是自我毁灭,安瑟太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困境的希塔娜会怎么做了。
而现在,他也不可能凭空拉起一个足够强大的战力——不仅仅是五阶,而且要足够强大。最起码是能和那三十个能轻易威胁到安瑟,如果是无数种巧合凑在一起,安瑟根本无法应对的超凡者们的水平。
……现在看来,那也是个陷阱啊。
如果那三十个人还剩下一半的话,安瑟都不至于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这一环紧扣一环的冰冷计算安瑟早就已经习惯,他也很早就不为此感到极度的憎恨,或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问题,但现在……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些念头。
就好像他在看到遮天龙潮与血色裂隙同时出现时,下意识地问了明芙萝的话语。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决定。
但安瑟却无法真的将它定为“错误”,如果这是错误的话,无疑代表他拒绝着改变,拒绝着……希塔娜和明芙萝。
拒绝着,或许真正源自他内心,但又不得不舍弃的东西。
那些他好不容易有了重新拾起的机会,绝不能再轻易丢掉的东西。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后靠在椅背上的安瑟轻声叹息:“就算真的能直接拉出一个足够强大的五阶超凡者,也无法改变战局,看来只能——”
咚咚咚——
会议室的大门,不知为何被人敲响了。
“……”
安瑟本以为来找他的会是焦急万分的希塔娜,但在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自己猜错了。
“……进吧。”
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来找我?
安瑟看着缓缓从大门后进来的,坐在轮椅上的柔弱少女,心中产生了些许疑惑。
“安瑟先生,抱歉,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你确实有。”
安瑟虽然不是在给九号压力,但也没有什么温和的神情,现在的他只想一个人好好思考该如何赢下这几乎没有胜算的一局,连明芙萝和希塔娜都不想接触,更别提九号了。
换作以前,九号听到这样的话,早就该诚惶诚恐地告退了,但现在,她却轻笑起来,温声细语道:“那我更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安瑟先生。”
安瑟本来不打算让她多说什么的,希塔娜和明芙萝都没有办法在这个问题上帮到安瑟,九号自然更不可能……虽然她足够特殊,但再如何特殊,现在也帮不上安瑟什么忙。
安瑟现在需要的不是容器,而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
但……因为九号那极其特殊的“才能”,安瑟决定还是听一听她的想法。
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想要从九号那里得到行之有效的建议,亦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肯定。
“请把代表着噬之首的戒指,交给我。”
而后,她便说出了这句匪夷所思的话来。
安瑟直直地看着面带微笑的九号许久,随后微微偏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九号。”
“我知道,安瑟先生。”
九号柔柔地说着:“我知道您现在最大的困境是什么,我清楚让您无法做出抉择的根源是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真正的帮到您。”
“所以你就在现在,向我索要契首的力量?”
“不是索要,安瑟先生。”九号十分认真地回答,“是在您最需要这份力量的时候,让它有最合适的驾驭者。”
安瑟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可以让九号离开了。
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认为她已经疯了,是在胡言乱语,又或者已经被心中的疯狂渴求所支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听她讲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但在看到九号那无比认真的眼神之后,在听到她点名了“噬之首”之后,安瑟的心中……突然浮现起了一种可能。
“你认为……你有资格驾驭它。”安瑟紧盯着九号的漆黑眼瞳,“但你知不知道,多一个噬之首,对眼下的局势没有任何帮助。”
“您错了,安瑟先生。”
九号遥遥望着安瑟,轻声说道:“您多的并不是一个噬之首,而是真正能为您献上力量的我。”
她的话语拗口而意味莫名。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献上的力量,能够打破现在的困境?”
安瑟像是嘲笑九号的愚蠢般轻笑了一声,可他的表情和眼神……却又不像是在嘲笑九号。
那双近日里唯有茫然和困顿的海蓝色眼瞳深处,闪烁起了一缕漆黑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罪孽的火。
“我能,安瑟先生。”九号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十分平静地说道,“也只有我可以。”
“安瑟先生,因为——”
承载着她的轮椅正向前了一点,会议室的门口便传来了焦急万分的声音。
“安瑟!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去帮……”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九号微微低头,轻声叹息。
“真是遗憾,安瑟先生。我还有很多话想对您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晚些再来找您……我有说服您的自信。”
“至于现在,我先告退了。”
她如此说着,十分自然地让在地面蠕动的阴影将轮椅转向,缓缓推着她离开了会议室,在与那微微僵住的少女擦身而过时,仿佛只是经过了空气。
长长的走廊上,九号不禁想着,希塔娜小姐……会和安瑟先生说些什么呢?
首先她一定会焦躁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在不经意间流露她到底有多恐慌,多担心。
“安瑟……那么多巨龙和伊沃拉,你要一个人面对吗?太危险了,我……我很担心你,别一个人了好不好,我能帮到你的!我已经能帮到你了!”
而后,明明才是最苦闷而痛苦的那个人,安瑟先生还要去安抚她的心情,让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并且不会接受希塔娜小姐赴往战场的请求。
“没关系的,希儿,我会找到办法的。至于你……正面的战场太危险了,你的灵质很特殊,会成为很多龙族的共同狩猎目标。不要多想,前段时间你已经很尽力了。”
接着……他们会互相倾诉彼此心中的感情,好从对方那边得到慰藉和力量,但这注定是单向的。
“可我明明……明明就没怎么帮到安瑟过,那么多次都这样,我这次怎么还能——”
“别胡说了,上次是谁连皇帝都敢打?你怎么会想着没帮到我过?”
因为安瑟先生,现在没办法从任何人那里得到慰藉。只不过是希塔娜小姐……在单纯地从安瑟先生身上,得到无条件的宽慰和温柔而已。
“……可,可就算这样,安瑟你真的——”
明明在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到,却还平白耗费着安瑟先生的精力……真是任性啊,希塔娜小姐。明芙萝小姐,大抵也是相同的吧。
最后,谈话会以安瑟先生温柔的安慰结束,没有成果,没有方案,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留下两个自私的女孩,重新陷入自我感动和自我怀疑的循环里。
“我没事的。”
安瑟先生会说着这样的话……却依然处在令他痛苦的困境里。
但是没关系的,安瑟先生。
我醒悟的晚了,也依然来得及。
我不会奢求您的温情,我只想要和您一同前进,哪怕是朝着深渊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真的不能去吗?”
坐在安瑟腿上的希塔娜万分委屈道:“哪怕是多杀几条四阶三阶的龙也好,也算是帮安瑟减轻压力啊。”
“你到时候会按照你说的做吗?”明芙萝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要是会这么老实的话,上次就不可能把命给丢掉了。”
“……我知道了,我会老实待着,不会给安瑟添乱的。”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接受,但认识到自己现在这种的确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但也更容易遭受打击的水平后,希塔娜也不想拖累安瑟。
“这件事你也一样,阿萝。”安瑟轻轻揉了揉明芙萝的脑袋,“我不会让你强行驾驭多种要素来提升机械降神的强度的,等你到极限的时候,我就会解除它,明白吗?”
明芙萝同样不愿接受安瑟的命令,但为机械降神提供以太的是安瑟,离开安瑟,机械降神根本无法独立存在多长时间,如果安瑟已经决定这么做了的话,那她也没有办法。
即便如此,明芙萝还是神情严肃地强调道:“你必须确保你有对付伊沃拉或者龙群的手段,否则我宁可——”
“不用否则了,阿萝。”年轻的海德拉轻快地笑着,“我说过了,我有办法的。”
两个女孩都盯着他许久,既没法觉察出异样,却也没有得到多少确信,只能怀着不同的心思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像是为了转换心情般,希塔娜岔开话题道:“刚才我看见琳娜……安瑟,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
安瑟的话语微微顿住,却没有说明九号的话语,只是模糊地回应着:“她和你们一样,想尽可能地帮到我。”
对大局更敏感的明芙萝比较清楚九号现在的工作情况:“现在西国绝大多数的超凡者调度都是她主导的吧……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帮安瑟大忙了,我记得她还和那个小皇女,组织超凡者建立了好几座临时领城……很厉害。”
希塔娜有些忧愁地把脸贴在安瑟脑袋上,含糊不清道:“要是琳娜是正常地喜欢安瑟……该有多好啊。”
安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希塔娜雪白的短发,明芙萝也没多说什么,坐在椅子扶手上,靠着安瑟的她微闭上眼,安静地小憩着。
同时轻轻环抱住两个女孩的安瑟……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安宁。
如果不去想着怎样才能解救伊沃拉,如果不去竭尽心力思考该怎样对抗命运,他好像……就能一直享受这份安宁了。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跟安瑟说——看啊,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人生,再用不了多久甚至就能拥有无惧一切的力量,何必急于一时,何必被那满腔的憎怒蒙蔽呢。
不如放下,不如……再退一步吧。
这样,她们就不会再这么担忧你,同样为你的痛苦而痛苦了,不是吗?
“……安瑟?”“安瑟?”
就在这一刻,觉察到安瑟某种情绪变化的希塔娜和明芙萝,几乎同步看向安瑟,用不同的语气呼唤着他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们太敏感了……现在这样就好。”
“现在这样……就很好。”
放下?
曾经的魔鬼,那对命运怀着比飨焰之火还要炽烈万倍的怒焰,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魔鬼,他对命运的思考中,就不可能出现“放下”这两个字。
他现在也的确绝不可能放下,但比之以往,他的脑海中,已经会浮现起这两个字了。
……那么,他会不会有认真思考这两个字的那天;会不会……有接受这两个字的那天?
不。
安瑟面无表情地告诉自己。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