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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寒塘(九)

  钱塘春日盛景,柳树抽新芽。

  张长清在书房窝着读书,妙华大姐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绣女红,她打算给妹妹们各绣一张帕子。

  “姐姐,小三,你看我拿什么来了!”

  妙梅二姐姐步履匆匆,手里握着几个橙黄色的东西,她到了房里,朗声道:“看,枇杷果,冰冰凉凉的!”

  张妙华蹙眉问:“哪来的?”

  “是邻家姓于的那户人家给的,还是个小郎君给的,特别说要给小三,”张妙梅掰下一个果子,把剩下的果子给了张长清,嘴巴里唱起来,“哎呦呦,这也算的上青梅竹马了吧,哎呦呦,比姐姐都重要喽,我的命好苦呀。”

  张长清捧着书,笑骂:“我还以为你顺的呢,呵呵,昨日青翠来找我哭了好久,你又把人家的瓜子顺走了!”

  张妙梅咳嗽两声,扭捏地站在她身边,摇晃起胳膊来,眼里蓄满泪光,张长清推远她,说:“大姐你瞧呀,要是二姐进了宫里,这小模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没人斗得过她。”

  她挑起二姐姐的下巴,学着男人挑下巴,二姐姐一脸娇羞地捶胸口,笑得和花一样。

  晌午阳光正好,袄子卸下来,换上薄衣,张长清坐在池塘边读书,二姐姐说她整日死读书,这句话说的真没错,都快把脑子都读坏了。

  “唰。”

  张妙华伸手给池塘撒了一把小米,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她得了乐趣,继续一把一把的撒。

  张妙梅坐在那吃橘子,见她这样大把撒米,提醒道:“撒着撒着就都给撑死了,别撒了,大姐姐。”

  “好好好知道了。”

  钱妈妈端来糕饼,堆成一小摞,三只手把这些就分食了。

  趁她们吃得认真,不注意,张长清偷偷溜去小门,推开门见于谦,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她手上的书是借得于谦的。今日两位姐姐都在不好去于家还,只能到小门来悄咪咪的讲些话。

  “小娘子可有看到那句诗?”

  于谦在书上写了两句诗,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张长清意会了,捂着嘴偷笑起来,于谦也不恼,接过书道:“是书中的意思,小娘子莫要会错了意。”

  “不会的,我知郎君的意思,是多日未见一时说不尽心思,索性啊就写在书页上了,”张长清一副我知道的样子,逗得于谦从脖颈红到了耳朵根。

  远处传来张妙梅的喊声,张长清看了一眼于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知道郎君的意思,我也是。”

  然后关上了小门,回身就见到了张妙梅站在远处直直的看着这边。

  此事直到晚上再被提起,张妙梅两只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张长清好一阵看,道:“小三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那于郎君这么好啊,啊,不跟二姐姐说说?”

  三人躺在一张床上,有些拥挤,张长清抱着大姐姐不讲话,大姐姐抚了抚她的背,问:“喜欢的郎君?”

  张长清默言,随后用力点头。

  “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张妙华拍拍了她的背继续说,“城北有一户人家姓张,城南一户人家姓李,从北头到南头的路很远,可架不住张家的郎君与李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两人青梅竹马,男娶女嫁,那日城北城南都热闹的很。”

  还未说完,张长清发出了鼾声,张妙梅压低声音说:“然后呢……然后呢,我还听完呢,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生了四个孩子,三位姑娘一位郎君,好啦快睡吧。”

  张妙梅咂咂嘴,搂过张长清,头埋在她颈窝睡过去。

  翌日清晨,张长清被摇晃醒,摇得两眼冒星星,直喊:“别摇了,别摇了!”

  再摇几下,脑浆都要摇匀了。

  面前的二姐姐一脸兴奋,亲手给她穿衣服,说:“快,祖母要带我们去惠安寺,终于可以看看春景了。”

  到了马车里,张长清依旧是昏昏欲睡,老李的驾车技术没得说,又稳当又快,还能在车上补一觉。

  “这寺庙不比天界寺,却别有一番风味。”

  张妙华讲完,张长清抬起眼皮,撩起车帘,惠安寺到了。

  这次寺门有位迎接的人,听老夫人说,他叫福安,是寺里的主持,也是她和祖父的至交好友。许是得知她来了,高兴之余请退了来拜访的香客,特来迎接。

  福安几步迈过门槛,在她们面前一拜。

  “老夫人近日身体可好,自打老夫人搬了住处,寺里就越冷清,哎,银杏结果了,还给老夫人留着呢。”

  大抵是许久未见,老夫人掉了几颗泪珠,道:“是寺东边那颗?”

  福安身后跟着小和尚莲心,他小声说:“是那颗银杏树,师父还不让多吃,余下的都冻在井里,下了雪就冻在雪里。”

  老夫人哽咽道:“福安师父,不必为我留着,还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寺内有两棵银杏树,一颗百年开花结果,另一棵是二十年前,老夫人和自己过世的相公种下的,长出了嫩芽。

  福安面上高兴,与老夫人叙旧,又命莲心去井中捞果子,张妙梅闲来无事就跟着去了。

  张妙华则是拉着张长清去拜佛,跪了约摸半炷香才起来,她再一叩拜,起身腿脚不稳,幸得张长清眼疾手快握住她胳膊,搀扶着免得摔倒。

  过了小一会儿,两人中无一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香灰的气味呛得张长清一咳嗽,张妙华拿出帕子递给她,垂目低语:“来钱塘这几日和大姐姐生分了,都不和大姐姐说话了。”

  她摆摆手道:“哪有啊。”

  等了一会儿,张妙梅提着用布包好的果子塞到张长清怀里,说:“莲心让我们拿回家吃的。”

  那边老夫人也叙完旧了,往门槛上一跨,到佛前磕了几下。

  她边擦眼泪边说:“给我这些孙女说些吉利话听听吧,人家都说你的嘴是开过光的。”

  福安一拜,说:“张大姑娘,平安喜乐,长命百岁,张二姑娘戒骄戒躁,长命百岁,张三姑娘……”他停顿了,没有往下念。

  张长清解围:“吃了主持的银杏果,长命百岁。”

  “张三姑娘,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张长清爱听这话,给面子的笑起来。

  莲心小沙弥正分银杏果呢,头也没抬地把银杏果塞给她,她塞给于张妙华,张妙华找不到下一个塞给的人,哄着莲心来,又给塞了过去,小和尚得了果子开心地蹦起一米高,福安苦口婆心道:“莲心,戒骄戒躁!”

  实在是忍俊不禁,就都笑了。

  眼看寺外夕阳西下,她们拜别主持,老夫人哽咽道:“来日再叙,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张长清咬着银杏果,手腕上有只白玉镯子,张妙华眼尖看到了,问起来:“你不喜白玉镯子,怎么会戴着呢?”

  “是徐皇后给的,这些天我才拿出来,以前在家中我都怕有人给我偷了,”张长清说着把手腕露出来,腕细玉白洁,她咬了口果子继续说,“娘娘说,让玉养人,把人养的珠圆玉润。”

  张妙华轻嗯一声,便不再有话。

  亥时鼓声响起,张长清披上一件黑色大氅从小门溜走,脚步悄悄地无声无息,她从宅子到了惠安寺。

  福安像是知道她会来一样,寺门开了一个小缝让她进来。

  张长清踏着春露走到后山,悄声进入一间房,房中坐着个僧人,正是那日纪纲要斩的人,慈安和尚。

  “施主就是师父说的张氏女吧。”

  慈安说完,淡然一笑,张长清转身点头,称是:“是张氏女。”

  “人人都说张氏女是天上送来的,李夫人撑不住她的命才血崩,果然是个妙人,见到了绣春刀都不怕。”

  “你也听过家父的笑话?”

  “听过,熟知,英国公发妻李氏体弱多病,他想不出好法子就在屋里放了一尊燃灯佛,燃灯古佛想换取李氏往日的康健,过了一年半载,第三个孩子有了也不见好,于是乎,他又在屋中放了一尊弥勒佛,每日潜心苦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望三女可带给吾妻康健。”

  张长清笑而不语,低眉数次。

  “三女出生前日,英国公做了个梦,梦到有鹤载着李氏遨游四海,他喊住他们,李氏从鹤下,白发苍苍,面容不老,她指着说,这鹤是三姑娘,英国公惊醒,隔一日,三女长清出世,屋内红光乍现,屋外白鹤亮翅齐飞,彩云飘飘,此女半岁蹒跚学步,一岁说话,三岁能言会道,背诗无数,五岁能跟着英国公耍枪弄棒,此女半岁吹了些许凉风便险些丧命,送到天界寺休养过,女六岁闲空,英国公请了给他佛像的人,你猜猜是谁?”

  张长清笑眯眯看着,等他继续讲下去。

  “和尚名叫姚广孝,他忽悠英国公一阵子,告诉他,别信佛不准的,都是骗人的,和尚不信佛,那也罢了,劝人不信佛还是头一回见。他还极会摸骨相,归京那日,一手戳到张氏女肩胛,往前一摁,他说啊,此女有美人骨,再摸脸骨相,说此女日后勤勉可当皇后啊,英国公听了吓了一大跳,连忙让他把嘴闭严实了。”

  张长清坐在一旁的垫子上,笑道:“半岁蹒跚学步,一岁说话,三岁能言会道,背诗无数,五岁能耍枪弄棒那简直是危言耸听。”

  慈安的声音不急不躁的声音,沁人心脾,他道:“是嘛,还以为都是传得那般入神呢。”

  “所以你是谁,是允炆还只是慈安呢?”

  他捂住嘴巴咳嗽起来,张长清从衣裳里找出一张帕子递给他,他道谢之后,在帕子上嗑了半天,上面沾了血。

  他说:“那日纪大人走后,命我在雪中跪一夜,染了风寒,喝了几日药不见好。”

  慈安唇瓣上染血,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苍白无力,只字不提自己身份,想要蒙混过去,张长清可不愿意,她挨了打岂能白挨,她道:“所以慈安师父是谁呢?”

  “施主心中想是谁,我就是谁。”

  “我想你是慈安。”

  他重重咳嗽两声,全身像是玻璃一样易碎,道:“多谢施主。”

  张长清叹气道:“因为你,我挨了姓纪的一顿打,还被威胁了,说是吓我,分明就是想要我被吓到口齿不清。”

  慈安垂下眉眼,自责道:“多谢施主为我操劳,慈安愿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张长清挥挥手说:“不必了,我担当不起。”

  她趁未天亮溜进夜色中,溜回了张府,从小门进去,见一束灯光耀眼。

  张妙华站起身,她在那坐了很久,见张长清回来了,厉声问:“你去哪了?”

  “我……”张长清左看看右看看,在心里编瞎话说,“我去看夜景了,夜景如此美丽,我定要好好看看的。”

  “你对大姐姐也要说谎吗?”

  张长清无言,与张妙华走在回西院的石子路上,大姐姐伤心地抹泪,说:“你的玉镯我从未见过,是宫中的样式,但徐皇后赠与你钗赠与你簪,从未赠过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