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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

  “厂公!江舟忠心耿耿啊,为了完成您的任务,天寒地冻眼睛都不眨一下跳湖了!”

  红喜跪在地上,挥出的一抔情真意切的泪水飞出三尺远。

  秦淮被哭得心烦。

  其实,若不是西厂缺人,观里的道长又去云游了,他并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养在山里的义女了。

  如今他手下杀手无数,认的干儿子遍地都是,也算得上是子嗣绕膝,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杀人卒子生不生病?

  黄喜和橙喜咿咿呀呀地哭着,拭泪的帕子都被浸透了。

  “梦魇时,江舟也不喊爹娘,只声声唤着义父、义父,天公都要垂泪哇!厂公——你便去看看她吧!”

  秦淮微怔。

  思忖片刻,他颔首:“想来西厂今日无事,便去见见这个江舟。”

  ……

  江舟醒来时,正躺在医馆的病房里。

  床头挂着两盏荷花形花灯。

  明亮,温暖。

  她坐起身,只见满屋都挂满了花灯。

  生灵动物、奇花异石,五彩缤纷,像是进入了志怪世界。

  江舟一时间被如梦似幻的屋子美得呆住了。

  不小心伏在床头睡着的年絮察觉到有动作,很快地起身。

  “江舟,你醒了。”他喃喃一声,似在梦呓。

  江舟看见他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带着难以忽视的困倦。

  年絮起身,从药炉里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药,重新坐回床前。

  他下意识舀了一勺汤药,吹温,又递到江舟唇边。

  江舟抿紧了唇,没有张嘴喝下。

  四目相对,年絮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脸颊发烫:“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江舟病迷糊时,他喂药习惯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事实上,江舟见了年絮,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难道年絮不记仇吗?

  她已经刺杀他两回了……虽然都未遂。

  江舟接过碗,小口小口地抿着。

  年絮递了块饴糖过来,让她放嘴里含着。

  “谢谢你。”江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年絮替她捻了捻被角。

  她竟昏睡了一整天。

  “你睡着时梦魇,一直哭着说‘义父,我怕黑’,你哥哥就去找义父了。”

  年絮提了盏花灯给她看,笑着:“有这么多花灯,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江舟鼻头蓦地发酸,连忙岔开话题:“糟糕了,我没有和码头管事告假呢……”

  “没关系。”年絮放下花灯,“桨桨也喂过了。”

  江舟这才注意到他衣裳单薄。

  云锦玄衣上,左肩的位置因为摩擦而破了一块。

  她心底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没有过脑子便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帮我扛货?”

  “我今日休沐,举手之劳。”年絮又开始削苹果。

  “江舟,你功夫高,水性又好。等找到义父,你可以去衙门试试。”

  江舟点点头。

  她好奇地看着年絮干净修长的手指,只见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削出一条长长的苹果皮,久久也不断。

  “年絮,你削苹果好厉害。”她由衷地夸奖道。

  年絮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唇角却止不住轻挑。

  吃过苹果,两人相对无言。

  江舟突然仰头,真诚看着他:“年絮,我帮你补衣服,好吗?”

  年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耳朵又红了几分。

  江舟以为他不信任,又补了一句:“我绣工很好的。”

  “噢。”年絮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年絮对上她毫无杂念的眼神,有些为难。

  江舟只是想报答他帮忙扛货。

  可是他也没法直接把衣裳脱下来。

  江舟没发现他的为难,专心致志地打开银手镯中的暗格,拿出银针和各色丝线。

  她从身后抽了一个软枕放在身边,见年絮没有动作,还拍了拍枕头示意他过来。

  年絮抿着唇,伏在枕头上。

  实际上,江舟并没有仔细看过年絮的模样,对他的印象停留在那副冰冷的画像上。

  如今年絮马尾高束,江舟才发现他那副出色的皮囊上少年气很重,并不是冷冰冰的,在满屋花灯映照下显得温柔极了。

  年絮始终眉眼低垂,时不时一抬眼,就能看见江舟专心在他肩上缝补的模样。

  离得太近了,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数江舟漂亮的睫毛。

  年絮不敢多看,只觉喉咙发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生怕被江舟发现他的少男心事。

  病房外。

  秦淮和三喜在纱窗上糊出了三个透明小洞,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三喜的嘴角飞扬,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去,纷纷激动地比出了大拇指。

  红喜:“我就知道江舟这孩子争气!”

  橙喜:“年大人可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呐!”

  黄喜:“在江舟面前不还得轻声细语的!”

  三喜看着秦淮,想着如今出了成果,总该给江舟一些奖赏。

  至少,要把她从码头放出来吧。

  女医见四人鬼鬼祟祟的,斥道:“闲杂人等不要围在病人包房外头,影响病人静养了。”

  却见秦淮使出了一锭银子,低声说:“有劳大夫,给里头这叫江舟的病患开几剂凉药,让她多病几日。”

  三喜瞠目结舌。

  随即反应过来,厂公这是要拿江舟的身体使苦肉计。

  他们不敢阻拦,只能寄希望于大夫的医德。

  女医见了银子,想也没想,直接揣进了袖中。

  “这事交给我,您只管放心,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秦淮颔首,径自离开了医馆。

  三喜眼见着女医又拣了一包药,进入了江舟的病房。

  冷汗流下来,面面相觑,皆是犹豫。

  一边是残酷的西厂惩罚,一边是江舟。

  他们咬咬牙,一齐冲进了病房:“住手!”

  江舟、年絮与女医齐齐转头看向他们。

  女医没有理会他们,朝江舟温煦地笑着。

  “姑娘身子虚寒,这贴补药连熬一月服下去,身体就会慢慢养回来了。”

  江舟手中是方才那锭银子。

  她不解:“嬢嬢,这是……”

  “医药费年大人已经结清了,方才有个人又送钱来,姑娘收下吧。”

  女医摸了摸江舟的额头:“烧已经退了,祝姑娘日后健健康康。”

  “谢谢嬢嬢。”江舟腼腆地笑了笑。

  女医离开了病房。

  江舟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不禁问三喜:“是……是义父吗?”

  三喜连连点头:“是!是!厂……咳,义父担心得很,可惜忙得抽不开身,只能匆匆留下银子。”

  “哦……”江舟高兴地点点头。

  “这些都是你的哥哥吗?”年絮迷茫地看着门口的三人。

  三喜身形一滞,僵硬地点点头,刚才情急之下忘记了这茬,生怕被发现端倪。

  年絮却没有多想:“人丁兴旺挺好的。”

  江舟也紧张,推了推他的胳膊:“年絮,很晚了,你应该回家了。”

  “噢……”年絮识趣地起身。

  他想到了什么,又从袖中拿出一枚信号弹。

  “江舟,下次不要这么危险地来找我了。你发这枚信号弹,我去找你。”

  “好哦。”

  他有些不舍:“那……下次再见。”

  江舟挥挥手:“再见。”

  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年絮走出病房,松了松肩膀。

  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江舟的余温。

  待江舟又睡下后。

  三喜感激地找到了女医:“大夫,您不怕……不怕……”

  怕的是什么,他们也不敢声张。

  女医无所谓地耸耸肩:“病好了就是好了,他一个门外汉能看出个屁。”

  她审视的目光复又落在三喜身上,多年与死神搏斗的气场竟然比厂公还强些。

  “你们该不是跟他一伙儿的吧?”

  三喜汗流浃背,连忙摇头表衷心。

  以手拉住嘴巴,以示守口如瓶。

  女医满意颔首,拂袖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