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脚，卡玛泰姬。
明明是盛夏，卡玛泰姬的气候还是如冬季般寒冷。
勒兰抬头望着从上空飘落的细雪，轻轻掸了掸白袍上的雪水。
周围的行人不断与他擦肩而过，却没有因为他的着装投来异样目光，就像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一般。
连卡玛泰姬都已经有这么多居民了。
他真是太久没有下来了。
勒兰收回目光，迈开脚步，混入人群之中。
一阵裹挟着冰雪的风袭来，调皮地掀起村民们厚重的衣摆，又毫不留念地离去。
人群中那道刺眼的白也随之失去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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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藏书室。
古旧的木质书架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被极致的白包裹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白袍，面部被宽松的兜帽遮住大半，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裸露在外的肌肤于昏暗的暖光灯下，仍旧呈现一种缺乏活性的釉白。
男人手里的那本书，则是古一明令禁止弟子们翻阅的禁书。
王看向站在自己前侧方的古一，只等她一声令下，立马开战。
而古一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手持禁书之人，背在身后的手不停转动着木扇，却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
王不禁开口提醒：“尊者。”
古一像是刚回神一般抬了抬眼，嘴唇微动：“勒兰。”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不紧不慢将手里的书一合，转过身，垂在胸前的白色发丝随着动作扬起，与发丝纠缠不清的细链微微摇晃着。
“好久不见，”他道：“古一。”
王这才看清男人的面容。
——倒是与想象中的寡淡截然不同。
和男人身上的白相反，他的眼眸是浓郁的绿，墨绿深处，又似有丝丝缕缕的金缱绻其中，像是一幅黑白画作中用来点睛的彩。
让人一眼难忘，却又不觉突兀。
在今天之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眼睛。
那人便是古一。
这两人的瞳孔中，都有着经过漫长岁月洗礼，经历无数朝代更迭，见证兴衰荣辱后，才能拥有的波澜不惊。
王无法克制地被这双眼吸了进去，久久未能回神。
“啪——”
王被响声惊动，往声源处一望。
就见古一展开木扇快速扇着，毫无波澜的双眸注视着勒兰道：“你不该来。”
勒兰置若罔闻，悠悠走到座椅旁坐下，将书本再次翻开道：“休息得有点久了，想出去逛逛。”
“人类的浩劫无穷无尽，”古一说：“但是这份责任已经不再属于你。”
勒兰托着下巴，耸了耸肩：“我也没有负责的打算。”
“是吗。”
古一抬手便打开空间法阵，用两根手指从另一边拎出件东西。
“砰——”
一本古朴的皮质笔记本被扔到了几人跟前的木桌上。
勒兰：“……”
勒兰眨眨眼，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王不禁又看了勒兰一眼，这才发现这人的面貌是极为年轻的，眼角上扬，通身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冷漠疏离，矛盾至极。
注意到王的视线，勒兰眼珠微转，冲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浮起的戏谑瞬间将通身疏离感破坏得一干二净。
刚才那与古一相似的气质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王又一次怔住。
古一道：“去找莫度，有客人快到了。”
“是。”王收回视线，离开藏书室。
藏书室的门刚被合上，勒兰就抬起手臂，用袍子挡住半张脸，咳了几声。
“你的伤还没痊愈。”
古一将扇子一合，坐到他的对面：“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比喜马拉雅对你更友好的环境，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得下你力量失控的地方。”
“不会的。”
勒兰轻笑几声，抬起左手，五根修长的手指轻微律动，无数细小的透明碎片顷刻在他的指尖聚拢、又散开，最终凝成一朵无色之花。
古一微微垂眸，凝视花朵。
这是一朵花，却不只是一朵花。
终于，古一手指微动：“你——”
“咚咚——”
藏书室的门被人敲响。
莫度打开门恭敬道：“法师，客人到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就无礼地出现在莫度身边。
客人身材欣长挺拔，穿着款式奇特的黑绿袍子。
微卷的黑色头发及肩，脸上挂着说不清意味的笑容，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微微眯着：“勒兰，要不是父王和索尔每年庆典都固执地为你留一席座，我一定会认为你已经化成灰了。”
他背着手走进藏书室，优雅地向桌前的两人靠近：“真希望这天快点到来，我一定会开一瓶香槟庆祝你的永眠……当然，还有你，至尊法师。”
“所以——”
洛基走到长桌前站定，双手合拢，置于腹前，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能从这该死的地球上…消失？”
“放肆！”莫度拔出法器，摆出战斗姿势，如临大敌。
洛基的脸骤然一沉，他的手指微微弹动，却又很快压下。
他扬起下颌，冷冷睨了一眼莫度，笑道：“你该庆幸你不是一个人。”
莫度面带敌意，法器上的光更亮了些。
古一手中的木扇又被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朝男人侧目：“你想走就走吧。”
说完，古一利落起身，背着手离开了。
被留下的王和莫度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极有存在感的男人。
只见他不知何时拿起了桌上那本皮质笔记，正无所谓地随意翻弄着，一双墨绿的眼眸似乎盯着纸页，却又有些涣散。
——显然，他并没有在认真看。
他也不需要认真看，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日记本。
“你似乎永远如此。”洛基神色灰暗，意味不明感慨一句。
不过显然，洛基并不想等勒兰的回答，他微微侧身，左臂朝门口的方向展开。他看向勒兰：“那么，我们也出发吧，阿斯加德的…贵客。”
听到洛基的声音，勒兰将皮本子合上，然后轻轻揣进宽敞的袖笼之中：“是该走了。”
藏书室的门静静敞开着，外面的光线几乎凝聚成固体，亘古不变。
勒兰看了一会儿，终于迈开脚步。
他走路时几乎没有动静，像是不存在的幽灵。
法师二人组发愣时，只觉眼前一道莹白略过，等回神时，才惊觉那人已经走到门前。
“呼啦啦……”
呼啸的寒风卷起了勒兰的袍脚，晶莹的发丝也勾连细碎的银链，肆意敲打垂落于胸前的衣料，偶尔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勒兰仰起头，眯着眼看向天际炽色的太阳，缺乏血色的唇再次开合：“是该走了。”
.
卡玛泰姬很小。
他们很快来到喜马拉雅上的无人区。
勒兰看向洛基。
洛基双手交握，清了清嗓子：“海姆达尔！”
下一瞬，二人便在彩虹桥的光辉之下失去踪影。
……
饶是来过很多次，甫一落地，勒兰还是被阿斯加德的辉煌闪得整个人都晃了晃。
洛基见状，默不作声上前一步，伸出手虚虚抵住他的后背，小声刻薄道：“要死也等离开阿斯加德再死，我可不想承受父王和索尔的怒火。”
勒兰笑着和海姆达尔点头示意后，才拖着嗓音小声回应：“那就劳烦你扶稳一点了。”
“你这个……”洛基咬牙切齿。
但还未等他将口中刻薄的词吐出来，远处就传来浑厚的声音：“勒兰！”
洛基瞬间收了表情，往勒兰身后微微挪了半步，低眉顺眼，很是谦卑地站着。
下一秒，一道身着铁灰色盔甲的身影就砸了下来。
来人五官极其深邃，下颌饱满，挺立的山根之下嵌着一双深邃的蓝眼睛，胡须与头发都是健康的金棕色。
他爽朗地笑着，大步走上前，展开臂展惊人的双臂，一把将勒兰抱住：“老朋友，我们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五百年？一千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可你还是这么瘦弱。”
于是，他拍了拍勒兰瘦削的脊背，得出结论：“你应该多吃一点。”
勒兰被锤得咳嗽不止。
索尔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洛基眼中闪过一言难尽的神色：“勒兰的种族是人类，而且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我的意思是你的力气太大了，索尔。”
索尔一愣，反应过来后，慌乱地将勒兰从他坚硬的盔甲上撕了下来。
他握住勒兰的双肩，蓝眼睛中尽是担忧，语无伦次地说：“哦我总是忘记这件事，请原谅我，你知道，毕竟我们的年龄差的不是很多，你以前还总和我打架……”
勒兰勉强压住喉咙的痒意，哑着嗓子打断他：“索尔。”
索尔：“什么？”
勒兰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肩上如钳子般的大手：“如果你现在放开我，我会好很多，真的。”
“哦。”索尔立马将手收回，尴尬地搓了搓。
然后，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这次来阿斯加德真的不多呆一阵吗？父王也很想见见你。”
“这次就算了。”勒兰将肩膀衣料上的褶皱抚平，看向索尔笑道，“总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索尔费解地皱起眉：“父亲也这么说……你们真奇怪。”当然，他会尊重朋友的选择：“你现在就要去那个纽……什么的人类都市？”
“嗯。”勒兰说，“有些东西，还是想亲自看看。”
“好吧好吧，你总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索尔耸了耸肩，问，“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洛基却上前一步道：“我送他过去吧，毕竟他是我接来的。更何况，你马上就要出征了不是吗。”
索尔闻言，看向勒兰。
勒兰意不带情绪地看了洛基一眼，又重新望向索尔：“让他送我去就好。”
索尔不再坚持：“好吧，等我凯旋之后，我一定去那个纽什么的城市看望你。”
双方就此分别。
海姆达尔再次将二人送入了彩虹桥。
当勒兰再次落地的时候，身旁却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耳边回荡着诡计之神带笑的声音：“surprise~”
下一秒，一架冒着烟的直升机就砸入了勒兰面前的高楼废墟当中。
毫无疑问，它发生了爆炸。
“轰——”
“滴——呜——”
“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噪音中，勒兰的白袍再次被气浪掀起，不知何时被恶作剧般变成黑色的发丝胡乱飞扬着。
勒兰环视四周。
耸立的高楼，报废的车辆…燃烧的火焰，滚滚浓烟，刺耳的警报以及居民的尖叫……
污浊的空气浸染了他脆弱的呼吸道，勒兰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他有些怀疑人生。
这就是那个繁华的国际都市？
现在的人类每天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吗？
那他们还会喜欢喝茶吗？
把店开在这，不会被炸了吧？
要不，换个地方吧。
还没等勒兰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板正的警告：
“请将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过身来！”
勒兰顿了顿，还是决定先照做。
勒兰闷咳着举起双手，宽大的衣袖顿时顺着小臂上釉白的皮肉滑落，堪堪在臂弯附近挂住。
两条细伶伶的胳膊虚弱地立着，随便捏一把，似乎就会折断。
“对，就这样，转过身来。”
勒兰依言缓缓转身，终于看到了那喝住他的，身着蓝白条奇怪紧身服的英俊男士。
勒兰本想说点什么，最后想了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还是闭嘴比较好。
两人于是无言对视着。
片刻后，对方眼中的警戒逐渐被疑惑取代，严肃防备的表情似乎有些僵住，甚至忘了继续汇报。
勒兰眨了眨眼，最终选择扬起唇角以示友好。
然后，又没忍住，咳嗽起来。
“史蒂夫？发生什么了史蒂夫？”
史蒂夫.罗杰斯看着眼前场景，罕见地沉默了，没有立刻回应队友的呼叫。
他看着对方那因为咳嗽而泛红，又透着些茫然的眼眸，下意识放缓了神色，就像他以往安慰那些被卷进动乱中的市民时所做的那样。
而后，他又看向那人瘦削的下巴与苍白的嘴唇，忽然有些拿不准了。
虽说是黑发绿眼没错……
但这个看上去能被风刮倒的亚洲面孔，真的是局里要找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