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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北海以南》

  文/怜少年

  2023.10.17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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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

  刺痛的红正在圆圆的指头上蔓延。

  林梳抿住食指,抽了几张纸巾,摁在创口上面,薄薄的餐巾纸上很快洇出发暗的湿红。

  她穿上拖鞋,跑出去。

  鸣村木房子和地面隔着半米,用木楼梯撑住,被昨晚连绵春潮打得湿意绵绵。

  她一拉开木帘子,对面竹林哗啦啦的林涛声扑面袭来,伴着一阵强风,把她披在背后的乌黑长发吹得乱七八糟。

  “小宝怎该该在出来啦?”外婆正在收花生,花生才晒了一上午,马上又要下雨了,圆滚滚的壳子上潮漉漉。

  外婆的口音带着咕哝,恼火,乡下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的粗粝气,说起话来像有泥沙簌簌沉,跟人吵架似的:“恁妈妈该在唉没归来,天塌吵,要离婚咯。”

  林梳手指夹着纸巾,重重下了木楼梯,掀起透明防雨布往花生摊子上扔,她乱铺一气,来不及铺平整,被外婆急促噼里啪啦夹枪带棒的制止语气打断了。

  林梳往后退了两步,看外婆弯着腰手脚熟练地铺防雨布。

  “有…”

  她喉咙一下子涩住,大约是屋里太潮气,她只发出一个气音节,外婆没听见。

  林梳咳咳,这次声音清楚地说:“有没有创可贴。”

  外婆抬头看了她,眼睛在她手指纸巾上一瞟:“国宗东西哪里有啦。”

  说着,从黑布裤袋里摸了摸,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和三个硬币。

  外婆从里面挑出两个硬币,交给林梳:“到小店买去。”

  林梳拿住硬币将手塞进口袋,跑出前面竹林,风吹得头发乱飞,眯住眼睛,她才去口袋里摸索发绳。

  往前十几步远就是小卖部,红瓦下面摆着几张招牌,用红笔和黑笔写着新进的新奇玩意儿,泡泡糖,步步高点读机,两边挂着红红绿绿的辣条,小方袋子的麦芽糖一打一打叠在桌上。

  收银木桌旁边只留了个窄窄过道,供学生们进去挑选。

  桌上趴着只贱兮兮的橘猫,正瞅着斜对面的墙边那个双手插袋的少年。

  林梳也看向那里。

  那是一面居民楼的墙,是这滨水小镇上最漂亮的小楼,墙里密密匝匝地喷出粉红霞火似的小花,顶上有一朵白俏俏的玉兰花,不知是从哪里横开出来的,经了雨水,别的花要么艳糜了,要么萎败,唯独他清清爽爽,不与群芳争艳,不许群芳争艳。

  林梳已经把眼光转回来了,墙下的少年却冲她跑过来。

  “林梳,你也回来了?”

  林梳不说话,往小卖部走,他就也跟着走。

  “你要去买什么?”

  说着,他已看到林梳手里夹着的纸巾,快走几步跑到林梳前面去了,很没有大人风度地超过小卖部前面排着队的小学生们,冲木桌上的橘猫喊:“阿姨,拿个创可贴给我。”

  橘猫一动不动,懒懒趴在桌子上。桌子后面一个戴围兜的女人撩了撩头发,从柜台随手摸出一叠云南白药创可贴,屈起指节一弹。

  云南白药创可贴嗖得一声滑过去,少年一手按住,转回去跑到正慢慢走过来的林梳旁边。

  “拿着。你拿纸捂着伤口的毛病真是从小到大没变化啊。”

  他将创可贴给了林梳后,就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跟着她走了一会儿。

  林梳站定,从兜里摸出两个硬币给他。

  他俯眼,一笑,手指合拢接住:“谢谢惠顾。”

  林梳往外面走,他还是跟着。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几年不回来,不认识了吗?”

  这话里的刺儿实在难以忽视,林梳一脚踢开旁边的小石子。

  “有事?”她停住不走,大有让他自己滚蛋的意思。

  少年笑笑,将校服铭牌翻过来,露出上面“夏玉”的名字。

  他说:“你变了好多,林梳。吃不吃关东煮?”

  滨水小镇这两年随着经济发展,才渐渐繁荣起来。山城小学外又陆陆续续有了关东煮摊子、杂粮煎饼摊子,都是带孩子的妇女和年轻人,一有客人来就热情招呼。

  林梳和夏玉两个人走到关东煮摊子旁边,摊主姑娘抬头一看,耳朵根就红了点,爽朗地问林梳要大杯小杯,几人份。

  林梳要了两个大杯,按自己的口味挑了几样。

  她高中两年又把乌黑头发留长了一些,松松落在肩上,粉色的t恤上印着小黄花,浅色的七分工装裤露出白皙的凸起骨节的脚踝,分叉的粉拖鞋上白中透粉的大拇指用力蜷着。

  夏玉付了钱,扭头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前话重提:“林梳,你变了好多。”

  林梳把脸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面,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模仿电视里那些成熟独立干练的女士,只要露出脸颊,就能掩盖住身上的局促气。

  但这个动作只露出她小而圆的鸡蛋似的茸茸的脸,光滑的脸上偶尔有细小的茸毛在阳光底下发光。

  “头发吗。”

  她故意说了个错误答案,心里明知道夏玉会否认,却又希冀他别再继续这个话题。

  夏玉张了张口,又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林梳有些庆幸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摊主姑娘把两份大杯关东煮递给林梳。

  他们两人在这摊前逗留这么一会儿,已经吸引了不少客流。

  山城小学的小孩子们都捏着钱在后面排队,大笑大声说话,时不时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看他们。

  林梳把其中一份关东煮给了夏玉,就走到边上石阶上,坐下默默地进食。

  她猜那些人一定是在看夏玉。

  在这个滨水小镇,男孩子们大都是毛毛躁躁透着股浮躁气,在初中男生还在称哥道弟背后给班主任起外号的时候,夏玉已经独辟赛道。

  他黑发白肤,高高瘦瘦的,骨相就生得钟灵毓秀,穿着九中的校队短袖,偶尔去捡篮球,他也从不像同伴那样对着墙头的迷弟迷妹吹口哨,即使那些人都为他而来。

  林梳的小学和初中是在小镇上的,初一那会儿,夏玉读二班,她读一班。一班在过道拐角的对面,二班就在横过去的第一个。

  每次有别的班的女生跑去,一班的窗户边都能看见。

  夏玉总是手指交叉着,盯着黑板上的课后题目。

  那时候林梳觉得他假清高,大抵是他年纪小小已经精通蛊术,知道越花中蝴蝶,女孩们越容易失去兴致,反而这样高岭之花不理情情爱爱,倒使得女孩子们更热情洋溢。

  夏玉抱着关东煮,却不吃,静静注视着林梳。

  他看人的时候,睫毛连动也不动,显得忧郁。

  林梳假装不知道,低着头挑着最喜欢的串串吃。

  不一会儿,忙完了的关东煮摊主端着一杯柠檬水过来,递给林梳,说是送她的。

  林梳见她额头都是汗珠,下意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再要推却时,听到摊主姑娘朗声笑着说:“小姐姐你在这里坐这么一会儿,小朋友们都来我这边啦,还得谢谢你呢。”

  林梳赧然,看着摊主姑娘回去继续煮串串。

  她听到一声轻笑,把垂下来的头发往耳后面撩,喝了口柠檬水。

  塑料杯子底部冰块晃荡晃荡,虽然是春天,但山城热得早,糖水铺都有了冰饮。

  夏玉说:“他们都在看你。”

  柠檬水底下白砂糖的沉淀一下子清晰起来,林梳拿吸管挑开正在融化的冰块。

  她说:“这杯茶应该送你,摊主不知道那些小朋友都是因为你来的。”

  她不信摊主姑娘和夏玉的恭维,可这个年纪的学生,还是忍不住因为这样的话而暗暗高兴。

  夏玉好像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砰的一声。林梳很耳熟,这是篮球落地的声音。

  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学生兴冲冲地经过关东煮路边摊,排着队,其中一个正往地上拍着篮球,响声在人声里不算大。

  “那个巫婆的事是真的吧?我亲眼看到她在竹林里招出一大片白色的幽灵!”

  “而且她总是穿一身黑,沉着脸,阴沉沉地看路过的小孩子。”另一个学生也插嘴:“我表弟就被她吓哭过!她还要我表弟多找点人来,还往他嘴里塞粉末!”

  “她有一次翻进山城小学的后墙,就是想抓童男童女去当她的奴仆。”

  一群孩子的童言无忌,令林梳和夏玉不禁哑然对望,下意识想和对方吐槽,又似乎觉得不够那么亲密。林梳别开脸。

  那个抱着篮球的初中生一锤定音:“林老太肯定是巫婆!”

  林梳站起来,夏玉跟着她起身。

  几个初中生却已经买完关东煮,骑着自行车转头走了。

  林梳想追上去,夏玉却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边上拉了一下。

  葱葱郁郁春日绿油油的雨“悉悉”地,十几秒功夫,面前的水泥地已经湿了起来。

  几个路边摊摊主都在忙着推车开蓬收摊。

  “你要和我说什么?”林梳忍不住问。她心里惦记着外婆的事,神情心不在焉。

  夏玉看着面前的雨,没有看她,俊美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说:“三年前你说要考郁中,然后不告而别。每次放假,我都在等着你会不会回来。”

  林梳抓紧了塑料杯。

  夏玉望了望她,平静一笑:“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