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提着食篮推开老旧的木门，里面唐梨正靠坐在柴堆上。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林秀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想到唐梨娘亲临终前对她的托付，心中更是难过。
“秀姨，你来了。”唐梨挺直身子道，这两日他被关在这里，都是秀姨过来给他送吃的。
“饿了吧，我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
唐梨扯了扯嘴角，能在死之前吃一碗红烧肉也算是一点安慰了。他拿起筷子自若地吃了起来，只是看他这模样，林秀的眼泪却是忍不住。
“秀姨，别哭。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早就想我爹娘了。”
“别说胡话，”林秀听这话连忙抬手将眼泪擦净，“你爹娘都想要你好好活着。你根叔和石头哥已经到镇上去找那人了，等找到了人……”
唐梨咽下一口饭道：“他已经走了，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人，也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林秀顿了顿道，“阿梨，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李桂兰是不是同族长还说了其他什么？”
拿筷子的手一顿，唐梨低着头，眼中慢慢溢出了泪水，“秀姨，真的很谢谢你们。这里只有你、根叔、石头哥还有阿青从没有嫌弃过我，”
“嫌弃你什么，你是个好孩子，也算是我和你根叔看着长大的，在我们心里，你就和阿青和你石头哥一样。你根叔和你爹爹自小一起长大，你石头哥小时候生病要不是你爹爹，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呢！我也同你娘保证过的，要好好照顾你的。只是我们太没用……”
“秀姨，和你们没关系。”唐梨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你知道唐二爷爷的孙子今年要去乡试了吗？族长爷爷的孙子明年也要去。”
林秀愣了愣点头。
“那你知道我们村为什么近几十年连一个秀才都出不了吗？”唐梨说到这里，不禁轻笑几声，脸上神情却是哀戚至极，“因为我。我才知道，原来族长打心眼里也觉得我是个扫把星。”
林秀瞪大了眼睛，随即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就……就为了这个，他们就要把你……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
第二日中午，沈正出现在村里时，霎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远远近近地聚集在一起，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指指点点，可没有人敢拦。
主要是沈正太奇怪，一头比僧侣长不了多少的头发。可要说人是还俗回家的僧侣也不像，他身上那件偏小的素色长袍衣角上染着一片红，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气，更不要提他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
沈正依照着昨日唐青所说的，找到了族长家。他先是礼貌了敲了敲门，继而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行为举止礼貌的实在同他的形象配不上。
族长唐长安的孙子过来开门，乍然看见一身血腥味浓重的沈正，脸一下就白了，以为是哪个来寻仇的。
“你……你找谁？”
“唐梨。”沈正沉声道。
“我……你是……你是唐梨的……”见到男人沉下来的脸，他识相地将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
唐长安出来时，也是满脸菜色，想来是听了他孙子的描述。他向来最重礼法，也自认是读了些书的人家，平常对于血腥赃物都是避而远之，最是厌恶他们满口污臭、动手，如今一个满身血腥的人到了他家面前，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脏了他家的门楣。
沈正看着面前留着山羊胡、着一身文人长袍的族长，拱手道，“想来您就是族长了，晚辈沈正，特来拜见。”
唐长安勉强点了个头，虽衣着不洁，但行为举止还算周全。
“晚辈今日前来是听闻唐梨因为救我惹了祸事，想来解释一番。一个月前，我因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逃进了山林之中，是唐梨小兄弟救了我。族长大人如果不信，你们可以让唐梨来同我对质，看我们的说词是否一致，也可以找个大夫来给我验伤。只希望不要冤枉了唐梨小兄弟。”
唐长安看了看人，转头朝身侧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人便走了。
等待中唐石同几个年轻人推着两辆板车走了过来，还未靠近，血腥气便传了过来。唐长安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一人兴奋道，“族长，之前南山上总有野猪下山来闹事，虽然我们做了些栅栏但效果不太好。我今早同几个兄弟去查看刚好碰上它们下来。幸亏这位沈兄弟路过救了我们，还斩杀了这两头野猪。”
“你是说……他一人斩杀了两头野猪？”唐长安看看野猪，又抬眼看沈正，满目不敢置信。
同陈石站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道：“是真的，族长，我们亲眼看到的。”
“晚辈下山时，正巧遇上，怕它们下山冲撞了人，便只能奋力一搏了。”
即使是奋力一搏，但多少人奋力一搏还会死于他们的獠牙之下。
那两头野猪每一只都至少得有两百斤重，尖锐的獠牙看着便惊人，这个年轻人竟一下降伏了两头。唐长安再次看向眼前外貌衣着奇怪的年轻人，心中不禁沉重了几分。
他没有忘记这人今日是来找唐梨的。
片刻村里几位年事高的人走了过来，同时唐梨也被带了过来。他在柴房中待了几天，此刻头发散乱，往日整洁干净的衣服也有些脏皱，眼睛更是红肿的厉害。见沈正看过来，唐梨眼睛立马泛起了水光。
几个长者见横于板车上的两头野猪，纷纷询问怎么回事。一个小孩崇拜道，“是这个哥哥，他一人杀了两头野猪。”
一时间，几人看向沈正的眼色都变了。
唐长安同几人将事情说了下，继而让人过来给沈正验伤。对了质、验了伤，族长同几位年长者商量着对策。
人群中亦是议论纷纷，有些人沉默不语当作看戏，也有人心生不忍为唐梨申辩，医者天性，救人总不能有错。自然也有人并不相信两人所说，乾元坤泽独处近一月，谁知道发没发生过什么。
见族长等人久久没有决定，李桂兰掩在人群里道，“族长，这俩人的说辞虽然一致，谁知道不是串通的，俩人独处这么久，谁能证明没出事。”
“李桂兰，你这个黑心婶娘，有这么说自己侄子的吗？。”
唐梨在一旁听着，脸白了又白，几次几近要站不住脚。
许久唐长安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而对沈正道：“如今唯有一个办法，你娶了他带他离开这里。”
沈正蹙眉：“不行。”
“那就没有办法，他要不离开小唐村，要不就得被沉塘。”其中一白胡子老人道。
“唐二爷，”人群中一妇人冲了过来，“做人得有良心，说话做事得凭依据。”
那背着手说是要沉塘的老人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如今伤也验了，话也问了，凭着众人的几句猜测，你就要把人沉塘。唐文大夫在的时候，你儿子腿摔断了，是谁给他治的？你孙子染了水痘，没人敢靠近，又是谁给他治的？若是只念着自己，你孙子早就不知道埋在那个土堆里面了。”
唐二爷怒目圆瞪，胡子来回抖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今轮到唐文大夫的儿子有难，你就这般不依不饶要治他于死地。这到底是因为唐梨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还是为了你们的儿子孙子着想，你们……”
“唐根，”见人越说越不知分寸，唐长安呵斥道，“赶紧把人拉下去。我们唐家的事，轮不到她一个外来的妇道人家说胡话。”
“我胡没胡说，大家心里有数。”妇人怒道，“在做的各位那个没有受过唐文大夫的好，你们也摸摸自己的良心要不要这般做。”
众人沉默，不一会儿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唐文大夫自然是清白的，但他儿子谁能说的准。”
“梨哥儿从小就是个好孩子，要说坏……”妇人还要再争，唐梨扯了扯人袖子道，“秀姨，不用再说了。”
林秀红了眼，“我的梨哥儿啊，你不该受这样的苦……”
唐梨看了看四周的人，这些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婶婶。这些脸，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熟悉脸庞。可是如今他们却要赶他走、要他死。
“你们放心，我会走。”
唐梨这话一出，肉眼可见几个人松了口气。
唐梨扫视了眼众人，继而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人群中的李桂兰一家人身上。
李桂兰一颗心刚刚回落，见人突然盯着他看，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到唐梨说，“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必须要还回来。”
见众人纷纷向她看过来，李桂兰嚷道，“什么东西？你爹娘哪有给你留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破房子罢了，你要搬走就搬走？”
“一些小的我便不计较了，但我娘的陪嫁，还有当年你从我家里拿走的现银还有田产必须还回来。”
“是全部。”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正突然朗声道。
“什么？”
“我说，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要全部还回来。”沈正一字一顿道。
“啊呸，你说有就有，谁不知道你娘是逃难来的，哪里有嫁妆。你家虽也有一些银钱，但你爹娘的丧事、你奶的丧事，早就花的差不多了。”李桂兰撒泼道。
“李桂兰，你别在这里撒泼。丽珠娘家虽是逃难过来的，但人家以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没嫁妆。”
李桂兰还要再辩，忽见不远处的沈正突然拔出腰间的弯刀直接插进了一旁的野猪身上，顿时鲜血和腥骚味弥漫开来。离得近的人直接吓地尖叫起来，始作俑者却好似没听到，他自若地拔出弯刀，蹙眉道：“既然唐梨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那么相应的，他要的东西你们也必须还回来。一会儿唐梨会将单子送过去，你们把东西准备好，我们去拿。”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李桂兰虽然可恶，但一个外来的欺负他们本村的就不行，两个人冲了上去。然还没靠近，就直接被人踹翻在地。
沈正人生的高大，面容英俊锋利，不笑时就气势十足，更不要说如今他手持染血弯刀，眉目阴沉。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说话。
沈正扫了眼众人，转头看向唐梨道，“过来。”
唐梨怔了怔，快步走到人跟前。
“带我去你家。”
“哦哦。”
俩人并排朝唐梨家走去，边上人蠢蠢欲动，却始终没有一个敢动手。
俩人进了院子，沈正将门给栓好。杀两头野猪不算难，狙击枪两个子弹便能搞定，只是刚刚踹人却是用了狠劲，腿上的伤口有些裂了。
唐梨端来了药，“你腿伤是不是裂了？我给你换药。”
沈正也没客气，将裤子拉起，让人换药。少年蹲在地上，低垂着眉眼给他上药，他稍一低头，便能瞧见人红肿的眼。他同少年相处不足一月，但今日之前所见，少年总是一副天真喜乐模样，好似没有半分人间忧愁。以至于显得如今的黯然有些可怜。
“他们打你了？”
唐梨嘴角处有青紫，若仔细些看，额角靠近头发的地方也有青紫。
“没，是之前同人打架打的。”唐梨红着眼睛抬头道，“谢谢你！”
“不用谢，你也救了我。”
“我还以为你走了。”
原本是打算走的，不欲说这事，沈正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唐梨摇了摇头，爹娘去世后，青州的一切都变卖了，早已没有什么了。而这里，也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今晚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一晚。”沈正道，“还有把想要带走的东西写一个单子，我给你送过去。务必写的详细，一分一毫我都给你讨回来。”
这是他认识沈正这么久以来，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唐梨脸上出现了今天第一个笑，虽然不太好看。面前这人神色、声音依旧冷淡，可是莫名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