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蓁最近频繁做梦。
梦里潮湿。
雨丝飘在脸上,凉得透心。
隔着雾白的薄纱,陈厌偏执的神情一如从前。
朦胧中,他阴鸷的眼底渐渐生出了痛意。
他问,南蓁,你忘得了我吗。
-
七年前。
四月十三号。
天气阴沉有雨,丝丝粘在人脸上,潮闷得难受。
南蓁去湖溪镇接人。
s市来往湖溪镇只有大巴可坐,趟数不多,回来的车更只有下午三点的一趟。错过就得等明天。
她还有别的事,时间计划得很紧。
去程的车上没什么人,南蓁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的窗边,外边的景色从高楼鳞次栉比到群山峻岭云雾缭绕,一路看过来,她有种穿越了时空的不真实感。
循着地址找到老四街口,少年已经在等她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材瘦高。没打伞的侧影单薄,风雨在他身后细密飘摇,显出几分凄凉。宽大的浅蓝色运动服外套罩在他身上,颜色不太正,但在这阴郁的天气里却显得格外洁净明亮。
他左手拎着一只浅咖色的行李袋,样式老旧,不像是他这个年龄会用的东西。右肩书包带子很长,他单手握着。
手指骨节与手背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老旧的街,阴雨的天。
他低头站在那里。
这空寂的场景,像梦一样。
眼前这少年……她是来接他的。
应该是。
她不敢确定。
她只跟他见过一面,是在三年前。
他那时大约还在初中,尚未发育完全,个头,模样,都跟现在……这冷泉般的美少年完全不一样。
南蓁心里有些发怵。怕贸然开口,万一认错,难免尴尬。
顿了顿,她举着伞轻轻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靠近,少年侧过脸。
灰色的天气里,一时只剩他脸色的白和眼瞳的黑。
他平淡的望过来,黑羽般的眼睫后,眼底如深潭般幽凉。
“南蓁?”
被直呼其名,南蓁愣了一下,“陈...陈厌?”
少年右手将黑色尼龙包带往肩上扥了扥,清隽的面容几乎没有情绪,“是我。”
真的是他…
男大十八变。
三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变样了。
天色阴沉沉的,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白皙,冷到有些病态。
唇倒是红的,唇角却裂开。像是被谁咬破的,已经结痂了。
南蓁被脑袋里荒谬的想法惊到,见他不知等了多久,左肩上已然洇出了一片深色,赶忙将雨伞朝他斜过去,“怎么也不打个伞,等很久了吧?来,我帮你拿。”
她接过他身侧那只袋子,一顿,“这么轻?”偏头望去,他肩上濡湿的地方近在眼前。
带着股潮润的莲花气味。
南蓁一直觉得自己个头在女生里算高挑,竟然只到他的肩膀。
回过神,他正好看下来。
浓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浅色的阴影,似是忧郁,又带着点冷然的神秘,语气稀松,“我就几件衣服。”
伞面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更显得狭小。
南蓁不太自在地别开眼,“那..我们走吧。”
“嗯。”
陈厌的妈妈是南振国从前的秘书。
南蓁叫她游阿姨。
两天前,游静云突然来电话,说有事要离开一阵子,拜托她照顾陈厌。
说是照顾,其实只是找个地方住而已。
南蓁住的地方正好还有空房间。
游静云给她打了一笔钱,顺便帮陈厌办好了转学手续。
看样子她要离开的时间恐怕不短。
南蓁问她要去哪,游静云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她又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游静云说在陈厌高考之前。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也就是说游静云很有可能要离开一年半载。
南蓁立刻意识到她可能是要去找陈厌的父亲。
游静云与陈厌父亲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南蓁从小到大听着也知道个大概:花心的商人,单纯的美人,霸道的夫人。这三个足够编剧们编出五百集跌宕起伏狗血剧本的人设,放进现实生活里,被时间拉成了一条直线。
陈厌从出生到长大,就好像翻了一页书那样快。
在这出不知谁胜谁负的闹剧或悲剧里,他是唯一无辜的存在。
游静云很爱他。
南蓁知道,如果不是无人可托,她是决不会来找自己的。
她只比陈厌大六岁,去年才刚大学毕业,如今虽然有份影视公司里的工作,但也只是勉强过活而已。
游静云说,阿姨不放心别人,只能把阿厌交给你,南蓁,你帮帮阿厌吧。
多管闲事可能是人类的天性,而南蓁又比其他人多了份心软。
她答应了。
只是一起住一段时间而已,没什么太难的。
彼时,她是这样天真地想。
从湖溪镇去城里的人很多,随着排队的人潮上了车,已经没剩几个位置了。
南蓁就近选了个两人位,将手提袋放上头顶的行李架。走道狭窄,后上车的人挤了她一下,她双手都举在头顶,没法把控平衡,身体一歪,差点摔下去。
身边人扶住她的胳膊。
“小心。”
低沉的嗓音,还算不上醇厚。
没有温度和感情,像机器人在说话。
“我来吧。”
他松开她,手举过头顶,“让一下。”
南蓁手上一空,脑袋也空了一瞬,回过神时,她已顺从地低下头,从他胳膊下钻到里面的座位。
随即,少年在她身边坐下。
不同于来时车厢里的安静,周围充满嘈杂。
南蓁前后望了望,竟然都坐满了。
视线收回来的途中,她不可避免地看向陈厌。
游静云是南蓁见过的一等一的美人,陈厌也是。
大约是因为生长在这种幽静的小镇,还未曾被外界污染,他身上有种格外清洁的空灵感。
像清澈的山泉,透明,凛冽。
只是太过透明,似乎也容易看不清。
大巴晃悠着启动。
南蓁侧眸看向窗外。
回程的路有近四个小时,快到s市的时候天都黑了。
高速路口在排队。车子停了下来。
安静了一路,南蓁有些无聊。
陈厌提不起劲的精神好像也停滞了。
她看着他困意靡靡的侧脸,忽然问:“你还记得我吧?”
他蒙蒙地睁开眼,没看过来,“嗯。”
这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南蓁没话找话,“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变了很多吧?你也是。想不到你现在变这么帅,学校里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哈,别害羞嘛,我逗你呢。不过说真的,咱俩要是走在街上迎面碰见了,我肯定认不出你。”
车子慢速爬行,外头的雨像是停了。
南蓁看了看天色,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风吹进来,带来细密的雨丝扑面。她抹了把脸,抱怨道:“这雨是下不完了……”
“我记得。”
南蓁侧眸,“…什么?”
大巴里昏暗,少年不知何时偏过了脸,他苍白的面容被蒙了层灰色的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神情。
他注视着南蓁,又重复一遍:“我记得你。”……
-
大巴的鸣笛声伴随着一阵摇晃,南蓁模糊地从梦中睁开眼。
浴室里,还滴着水的男人只围了条白色的浴巾,赤脚走出来,他随手拨乱头发,发梢上的水珠似乎甩到了南蓁脸上。
冰凉的。
她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
苍白到病态的肤色,体魄强硬,碍事的浴巾挂在他腰间。南蓁忆起昨夜,这具肌理分明的劲瘦身体差点将她撞碎。
喉间隐约有些发燥,她热得掀开被子。
随着她的动作,男人漆黑的眼瞳划过白色床单里她□□的双腿与后背,沐浴后的湿润潮气萦绕在他眉间,冲淡了冷漠,多了份缱绻旖旎的邪气,愈发妖异。
她一颤。
后知后觉想再掩住自己,手却在看清他神色的那一刻僵住。
像冬日的山泉,不受风雪,他孤傲地站在山顶,蔑视着山脚的肮脏。
没有一丝停留。
男人走出房间。
南蓁躺在床上,散乱的发丝在脸上铺开,遮掩住她如死灰般的神情。
胸口的位置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他刚才的眼神利刃般将这洞口越挖越大。
她不得不侧过身,将这烂肉的洞藏起来。
鲜血淋漓的疼痛里,她听见脚步声折返回来。
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梦里,那个高洁的少年还在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又是傍晚。
窗外华灯初上。
点点带着暖意的灯火爬上女人裸露的大腿,爱怜地吻着那些刺目的红痕。
参杂着暴/力的情/色夜晚。
每一次呼吸都蚀骨灼心。
已经穿戴整齐的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眸色渐渐加深。
房里安静半晌。
好似无人。
南蓁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带刺的冷意顺着腿根一寸寸爬上脊椎,她伸手,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继续装睡。
还是他先开口。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低沉的声线没了温存,冷到诡异。
南蓁眼睫颤了颤,充耳不闻。
气氛再度沉默。
良久,床边突然塌陷一块。
男人坐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南蓁背脊一紧。
微凉的手指带着沐浴露的幽淡香味克制地抚上她的鬓角,不轻不重的力道,在她脸颊和颈间带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南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防备松懈的瞬间,后颈被人猛地掐住——男人苍劲的大手直接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
她吓得大叫:“陈厌——!”
他手一顿,语气稀松平常,“哦,你没睡着。”
南蓁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阴鸷的眼,殷红的唇。
唇边有道伤口,不深,血迹已凝固成暗红。
是她昨晚咬的。
他痛得嘶声,也回敬了她一口。
此时,薄凉的眼神停在她锁骨上新鲜的咬痕。
眼底起了雾。
察觉到危险来临,南蓁心尖倏地收紧,她左右甩了甩头想挣开他的手,“你松开我!”
陈厌置若罔闻。
他低头靠过来。
似乎要吻她。
在两人气息纠缠上的那一刻,又蓦地停住。
房间里的冷气不断朝南蓁裸露的肌肤侵袭,偏偏陈厌一瞬不瞬的目光不容许她有半分逃避,她像一只垂死挣扎的流浪猫,莫名的羞耻和屈辱让她止不住发抖。
心底防线几乎崩溃,她红着眼眶喊,“陈厌!你混蛋!”
“混蛋?”
视线下落,看清她血色尽失的脸。
半晌,他笑了。
“嗯,我是混蛋。”他一改戏谑,将她搂进怀里。
她瘦削的肩膀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又乖,又脆弱得让人心碎。
陈厌的手指沿着她后背的浅沟游移向上,轻轻撩开她的发丝,露出她精巧的耳垂。
晶莹圆润的一颗柔软的肉。
散发着诱惑的香味。
他不禁吮上去。
南蓁浑身一颤。
“陈厌...”
他沉迷于她肌肤的味道,不可自拔,越来越用力的吮吸,好像要将她吃掉。
这感觉实在太变态了,南蓁想将他推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湿润的刺痛猛地扎进大脑——暧昧的涩味骤然变调,温柔沾上了血腥。
陈厌眨眼间化身吃人的怪物。
他毫不留情抽走南蓁的灵魂,用最温柔的口吻拷问,“我是混蛋。”
“那抛弃我的姐姐你,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