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已经联系医院了，直接把这些人带去中心医院。”
秦健耳边夹着诺基亚，一边通话一边冲着里面的一排辅警挥了挥手。
辅警们依次应声，两人负责一个，左右夹着墙边的十几个人坐上了停满医院广场的警车。
成真的手腕细瘦，手铐拷着有些松。
辅警夹着他，低头检查了一眼后又伸手替他紧了紧。
成真皱起眉，难受地缩了下手。
成队的警车从凉水村的小道上呼啸而过，红蓝交替的灯不断闪烁，把昏暗的雨天照得诡谲。
·
中心医院的影像科早早清空，三台机器前坐着医生警察，从凉水村上来的车队趁着夜直接停进了空荡荡的停车场。
“墙边蹲好，没轮到你们的时候别到处乱看！”一个男警在影像科外面的走廊上来回巡视，他紧锁着眉眼神严肃。
一队人唯唯诺诺地蹲在墙角，一个两个深埋着头，压根儿不敢四处张望。
成真已经被带进了影像科，刚刚给自己擦脸的年轻男警跟着，旁边还有其他人，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看起来资历最老，其他人都喊他秦队或者队长。
“衣服撩起来，平躺到床上去。”医生发话了，她手里拿着b超探头，镜片后的眼神闪着吓人的凌厉寒光。
成真心里咯噔一下，眼珠紧张地四处乱飘。
“躺上去啊，愣着做什么？”女医生提高了音量，显然是不耐烦了。
成真飞快觑了一眼靠在墙角紧盯b超显示屏的年轻男人，他的耳朵上夹着一支烟，他有大耳垂，是个好福气的人。
成真盯着那支烟吞了口口水，撩起自己薄薄的上衣，躺上了床。
女医生把凝胶挤在男生平坦的肚子上，她的手劲儿有些大，捏着探头按过来的时候成真一个激灵哆嗦了下，紧跟着皱起了淡淡的眉毛。
“这小子，傻乎乎一惊一乍的……”
也许是觉得成真长得惹人怜，站在秦健身旁的另一个警察看他打哆嗦，忍不住小声含笑地调侃了一句。
成真耳朵尖，顺着声音就看了过去。
他撞上了秦健的目光，他觉得这个男人非常不善，所以眼神迅速躲开了。
探头在肚子上滑来滑去，突然摁到了一块地方，成真觉得难受极了，他紧拧起眉毛，嗓间没克制住跑出了一声不适的呜/咽。
女医生垂眸盯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生，下一刻就收了手。
“确实是藏在肚子里，”女医生推了下镜框，凑近到显示屏前，她伸着手指点在屏幕上仔细数数，“这家伙一共藏了十七……藏了十九个。”
江峻和也凑了过去，他脸色极其难看地数着屏幕里一个个格外明显的小包裹，迟缓地收回目光看向了自己撑着床慢吞吞站起来的成真。
秦健把一个小塑料盆交给江峻和，然后一把将还游离在状态外的人推到了成真的面前。
江峻和端着盆站在矮自己半个头的男生面前，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所适从。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把盆塞给成真，磕巴地问了一句。
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询，江峻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知所措。
“成真。”成真接过塑料盆，低头盯着脚尖，说话声音小得像只没喝饱血的蚊子。
江峻和伸手抓住了成真不壮的手臂，把人往影像科对面的小病房带：“耳东陈？”
这男人腿长步频还快，成真快步跟着，眼前有点晃，步伐有点飘。
他也不敢不回答警察的话，闭了闭眼努力调整了下气息摇摇头：“是美梦成真的成真。”
江峻和脚步不停，脸上的神情却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时却不知再说些什么，最后索性闭上了嘴。
小病房里还有其他人，都是刚做完b超被带过来卸货的。
成真看着他们当着几个警察的面脱掉裤子，脸刷的一下窜得通红。
他的脸颊真的没什么肉，皮肤薄薄的，血色忽地就透了出来。
小病房里的灯是煞白的日光灯，照什么都照得特别清晰。
江峻和偏头扫了身旁的男生一眼，这张脸浮出气色的时候挺好看的，是那种长辈很喜欢的乖孩子，只是眼神碎碎的，聚不出什么精气神儿。
江峻和看着成真，目光不经意瞥到那手腕上的手铐反光时，心底猛地揪了起来。
“过去，把肚子里的东西弄出来。”江峻和意识到了些不妥果断回过了头，他撩开帘子把成真推进去，仔细拉上帘子后拖来一张塑料凳，就坐在那儿替成真挡着。
隔壁病房里是女警在看着那一客车里的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哭哭啼啼的。
江峻和坐在凳子上努力放空自己，目光呆滞了几分钟后，他捏了捏额角拿下了夹在耳朵上的最后一支烟。
这一层除了警犯医生再没别的什么人了，江峻和也没管禁止抽烟的标识，坐在小病房里掏出了打火机。
过了几分钟，烟快烧到嘴唇了，成真在背后一声不响。
“成真。”江峻和轻声叫人，他侧着头，却一眼也没看那薄到能透光的帘子。
“嗯……”
大概是十几秒后，帘子后面传来了更加小声的回应，委屈又痛苦。
江峻和转回头，摸摸耳廓问道：“你……你好了吗？”
“……还没。”男生用力到声音都变了样，甚至杂了些许不明显的哭腔。
江峻和叹了口气，没再回话。
又是几分钟过去，帘子后还是什么大动静也没有。
“成真。”江峻和有些无奈地又喊了一声男生的名字。
同样的，身后传来了飘忽绵软的回音：“嗯……”
“知不知道把毒吞进肚子有多危险？”
“人的胃子里有胃酸，平时腐蚀你吃的东西，现在也同样会腐蚀你吃下去的那些小包裹。”
“如果那小包裹的包装被腐蚀坏了，毒漏出来你就没命了……”
“你……你知不知道？”
江峻和把没命两个字咬得极重，他想让男生记住，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他希望他好好生活不要再犯了。
成真蹲在帘子后面，他望着江峻和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抬起手背揩掉眼角的眼泪，努力稳住声音：“知道。”
他想到了船上的臭大叔，大叔那紫到发黑的嘴唇，大概也许就是肚子里的毒包漏了吧。
“我……我拉不出来。”
成真蹲到双脚失去了知觉，肚子里还是很胀，但他自己只能弄出来几个。
他捂着脸抽噎，恨不得立刻拿把手术刀把肚子剖开。
“你……”江峻和从塑料凳上站了起来，他的背影显得很无措，左右转了两下才接着说，“我去问问他们怎么办，你等等。”
说完，他出门找医生去了。
成真蹲在地上，他难受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屁股凉嗖嗖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约又蹲了几分钟后，薄薄的白布帘子哗的一声被人突兀地从外面拉开了。
成真蹲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急急匆匆跑进来的医生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完全没考虑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问题。
小病房里的窗户隙着一条缝，晚上的冷风灌进来，吹在成真光光的屁股蛋上。
男生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裤子提起来遮羞，但是手上戴着手铐，非常非常的不方便，裤子永远提一边掉一边，怎么也穿不好。
医生抓着成真的手臂把人推到了布帘子外面的小病床旁：“背对我躺上去，侧着。”
江峻和慢了半刻从外面进来，刚推开门视线就撞上了侧躺在小床上的成真，正眼眶通红。
男生背对医生躺在小病床上，他不知道身后的人要对自己干些什么，恐惧之余双手还拼命遮在身体前，裤子被拽到了膝盖以下，背后的衣服也被撩了起来，风吹起了脊柱上的一层鸡皮疙瘩。
成真瑟缩地看了江峻和一眼，目光迅速躲开了，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寒战。
江峻和继续进屋的脚步有半刻的停滞，半刻之后，他犹豫地站到成真身前，仔细把他的裤子向上提了几寸。
他就站在成真和房门之间，替面皮薄的男生挡着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一大群人。
“别紧张，医生给你打药，一会儿……那个就会顺畅很多。”江峻和轻声解释了一句，他看得出来成真在害怕。
瘦削的男生静静躺着，手中攥着裤腰，舔舔嘴唇不停眨眼。
医生在后边一顿捯饬，也没什么预告，直接捏着一根细细的软管往里通，软管的另一头连接着针筒，针管里不知是什么药。
成真难受地扭动了两下身子，后背大虾似的弓了起来，脊梁弯出了一道弧度，藏在衣服下摆后的骨头突出得有些明显。
“放松一点。”江峻和意外地扶住了成真不停打颤的肩膀，男人俯视着他，抬起手掌轻轻在那有些硌手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几下。
成真紧抓着裤腰，指甲扣着裤缝的拉链轻轻哼了声：“唔……”
江峻和的手还扶在成真的肩膀上抚慰，男生拧皱着脸闭上眼，捏着裤腰的手慢慢松了，偷偷按到了肚子上。
“行了，下床。”医生不轻不重地在成真的后背上落了一巴掌，转身去水池边洗手去了。
成真飞快从床上翻坐起身，弯腰一把拿起地上的塑料盆，也管不上提起落在膝盖上的裤子，飞快转进了小隔间，哗啦一声拉起了布帘。
江峻和还站在小病床边，成真转身小步跑走的模样刻进了他的眼睛里，男人捏了捏拳，低下头忍俊不禁。
有些可爱……怎么回事？
江峻和抬手屈指往太阳穴上钻了两下，转身走出了病房。
成真全部解决完从病房出来之后没再看见那帅气的年轻警察，他被另一个胖警察带到墙边蹲好，要等所有的货都清点完他们才能从医院离开。
卸完货以后肚子空落落的，一天多没进食，成真埋着头蹲在墙角，他觉得自己有些虚脱，视线乱晃耳朵里还嗡出了些耳鸣，头很晕，整个医院走廊都快旋转起来了。
“起来了起来了，都站起来。”
走廊里吆喝声忽然响起，成真抬头去看，眯着眼睛尽力让视线聚焦。
男生扶着背后的墙壁非常费劲地慢吞吞站起身，他的脸没多少血色，嘴唇都透着病气没什么红迹。
队伍被带着开始挪动，成真歪斜地靠在墙上，强撑着迈出两步，第三步时却脚下一软，硬邦邦地笔直往前栽了出去。
他努力想睁开眼看清四周，但是视野一片混乱，重影晃过之后陷入了无边的混沌黑暗。
脑袋有些重，手脚冰凉，呼吸好累。
成真手撑在又脏又冷的地上，他无助地想往前爬，想摸到些什么暖和的东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成真！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