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蝉不知雪 > 只有你

只有你

  “看电影?”仝溪白皱了皱眉。

  “对啊,我好像都没跟你一块看过电影。”

  仝溪白直觉这个点和她单独出去看夜场电影,非常不妥,于是拒绝:“很晚了,而且我还有工作。”

  他以为小姑娘要闹,撒撒娇什么的,结果邱婵只是很平静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以后不会经常见面了。”

  仝溪白看着她,不解,但更多是怜惜,他一瞬间就认定爷爷或者白婕向她施压了。

  “捷西资本离总部开车要一小时,我一小螺丝钉没机会过来,所以我们在工作场合不会碰面。

  “仝爷爷和我爸之间有矛盾,我作为小辈能避开就避开,所以在亲友层面上,我基本也不会再参加你们家的聚会了。”

  “最重要的是,”邱婵抿了抿嘴,一种撑开伤口前的心理准备,“我长大了,正视了自己对你的感情,肯定是有喜欢的,但其实会不会是依赖更多呢?我们断联了四年,我想你肯定忘了我,为了不让你忘记我,我得告白,如果真成了,我又可以依赖你了。

  “不过这事也不重要,我们已经说开了,彼此是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的,我也觉得你是我哥这事对我来说特别幸运,但毕竟不是亲哥,外面也有传言,我觉得是时候该跟你避嫌了。”

  风雨欲来,仝溪白现在像一圈振振欲飞的帽檐,没有一只手能帮他按住那酸涩且不断膨胀的心脏,他看上去很冷静地说:“是不是我家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啊?你第一反应怎么是这个,”邱婵笑了笑,“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们干嘛要为了这点事提醒我。”

  “没必要,”仝溪白的声音越来越轻,“说的好像我们这辈子不会见了似的。”

  “是有可能的啊,”邱婵的眼神有些失焦,像看久了命运陀螺的旋转而感到疲惫,“如果我回国不来找你,你会主动联系我吗?渐行渐远是很正常的事,我们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加上现在你忙,我也忙,也许下次见面不是你的婚礼,就是我的婚礼。”

  她一直用十分温和的语调说话,却让仝溪白的手背青筋微凸,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痛苦,只能形容,如同氧气被抽离般的难受。

  “我不会结婚的。”

  邱婵很轻松地说:“那就是我的婚礼咯。”

  仝溪白很不高兴,但知道一切又回到了最正确的轨道,大家都希望的轨道,他连方向盘都不用转,邱婵自己走掉了。

  他胸口好闷,不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个高度,为什么连陪妹妹继续长大的机会都不被允许。

  只是以亲情的名义。

  仝溪白小小地反抗:“我还欠你一顿卤煮。”

  “你又不爱吃,所以还我一场电影吧。”

  -

  邱婵在导航里输入枫花园汽车影院,仝溪白什么都没问,径直往目的地开去。

  虽然他们刚才经历了一场严肃的对话,但换了个场地又回到了以前兄妹相处的感觉。邱婵拿着手机挑电影,时不时问他的取向,仝溪白答了,她又反着选。气氛融洽,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住最后的假象。

  选好电影后,邱婵偷瞄了一眼他。她把座椅推后,椅背拉下,从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但窗玻璃映着他的侧脸。

  冷蓝色调,初秋的露,肃杀的梦,一切马上就会消失殆尽的意象。仝溪白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雕塑般艺术的侧脸线条下是一个麻木的灵魂,天生不对世间任何抱有希望,所谓的家族重担他像完成任务一样担着,到了哪个时间点便交给下个人,然后一定会没有波澜的离开。

  但邱婵知道这个人其实很可爱,只要愿意拿着小小的珠宝手电筒观察这块绿松石,绝对会感到流光溢彩。

  隔着玻璃倒影望过去,便是一轮圆满的月。

  她在心里叹气:为什么非得是他呢?每条破局的路想绕开他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利用他不假,但愧疚也是真。

  进风投部是一个打消所有人疑心的幌子,收集一切有用的情报,在酒店门口报警抓嫖虫,“阴差阳错”进入秘书室,继续收集她想要的东西。

  可以说,她是一个可耻的商业间谍,尽管她保证,不会带给他任何损失。

  在看到白婕也有私生女的瞬间,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第一次跟踪仝溪白去酒鬼面店的那个背影。

  那么高大的人,在夜里踽踽独行。

  孤零零的,没一个人陪他。

  她也孤零零的,但如果有人陪着她是别有居心,她怕是会弄死那人。

  心尖泛起了歉意的酸,邱婵偷拍了一张玻璃上他的倒影,把照片设置成和他聊天的微信背景,毕竟以后也不会怎么打开了。

  “电影选好了?”

  “嗯,零食也选好了。”

  仝溪白笑了下:“少吃点。”

  “又不经常吃,”太过日常的聊天让邱婵感到苦闷,她说:“我刚看了个心理测试蛮有意思的,给你测测?”

  “嗯,你说。”

  “利用,背叛,说谎,被打,你最不能接受哪个?”

  仝溪白想了一下说:“利用。”

  邱婵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

  “很简单,利用可以包括背叛,说谎,甚至被打。”

  邱婵沉默了两三秒,然后挤出赞同的笑容:“哦……有道理。”

  “测试结果呢?”

  邱婵看着什么也没有的手机,说出自己的判断:“你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好人。”

  仝溪白觉得还算准,问:“你选了什么?”

  “被打。”

  “嗯?”仝溪白疑惑,他以为她会选背叛,“所以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心灵脆弱的……小可怜。”

  仝溪白停在指定的位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瞎编的吧?”

  邱婵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扯开一包薯片:“我给你表演一下我的个人技,这可不是瞎编的。”

  仝溪白看她挑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薯片,然后张大嘴,竖着放了进去。

  “……”

  “你这什么表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邱婵低头又找了块和刚才差不多的薯片,递到他嘴边,“不信你试试,啊,张嘴。”

  黄瓜味,有清爽的食物味道,薯片的边缘偶尔碰到他的嘴唇,马上沾留了一些粉末。仝溪白头往后仰避开:“我不想吃。”

  “我没让你吃,我让你试着竖着放进去,”邱婵看他抗拒的模样,只好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吃。”

  仝溪白尴尬地抿了抿嘴,些微清甜的味道很快就被味蕾捕获,他侧目,小姑娘又神奇地把薯片竖着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进食。

  她的嘴唇很快就沾上了被仝溪白感知过的颗粒,进一步具象的话,某个黄道吉日,她和某个成为她老公的男人在婚礼上接吻,吻的味道也应该是清爽打底,甜蜜调味。

  “嗯?”邱婵看着他笑,“是不是被我震撼到了?”

  仝溪白倏地垂眸,开始滑动中控屏幕,找到收音机,调频到指定频道。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你不觉得这电影名很有意思嘛?”

  “中秋节看这种电影会不会不吉利?”

  “不会吧,你也搞迷信?”邱婵指着中控上的时间,“不过已经过零点了。”

  “好晚了。”

  “搞得我们不来看电影就不熬夜似的,”邱婵强调,“工作狂。”

  仝溪白表情突然认真起来:“说起工作,你真不来总部参加收购项目,一定要去风投部吗?”

  一定要去这么远的风投部吗?

  “我妈以前搞风投的啊,我八岁就在她办公室里玩投资了,女承母业,我选择风投不挺正常的,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捷西资本跟我妈有些渊源,这事要追溯要我爸妈离婚那会,唉……扫兴,我就先不说了。”

  “但……”仝溪白犹豫,但看着这么天真的一双眼,坦白了,“捷西资本常年亏损,计划明年撤掉了。”

  邱婵的眼睛隐秘地亮了亮,以为是漫天星辰,仔细又仔细地瞧一眼,原来是能吞没一切的汪洋大海。

  极其重要的情报,几个字能抵千金。

  她马上避开他的视线,佯装思考,而后慢悠悠地说:“我去算命的时候,大师还说我的事业运挺顺的,搞不来捷西资本有了我这尊大佛,东风再起呢?”

  这都不能说天真了,幼稚都谈不上。

  “对不起,起不来的。”

  “啊……”邱婵遗憾地感慨,“那我见好就收吧,待得差不多就另谋出路咯。”

  仝溪白不解:“你还要继续在那里?”

  “得有始有终啊,手上的项目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仝溪白在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气馁。

  “看电影吧,快开始了。”他把西装脱下,盖在邱婵露出的膝盖上。

  “我不冷。”

  “我看着冷。”

  “你简直比我亲哥还亲哥。”

  仝溪白笑不出来,把椅背调后,两个人开始认真地看起电影来。

  但很快,旁边吃零食的声音开始卡顿,渐渐消失,仝溪白扭头,抬手把音量调低,最后索性变零。

  他忍不住又扭头,把她手上的薯片袋子拿走,膝盖上的西装往上拉了拉。怕她歪着头睡觉会不舒服,手在她脑袋前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仝溪白继续看电影,借她的呼吸当作背景声,不久,车内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时不时见面吧。”

  邱婵睡得正香,仝溪白当然听不到任何回应。

  “我会主动联系你的,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仝溪白看着她,电影和月亮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雪般的纯白。有时候觉得她跟动画里的雪人一样可爱,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一座值得被仰望的雪山,她可真好,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十分轻松,有让石子发芽,沙漠开花的魔力。

  四年前仝溪白的抑郁最终诊断为cptsd(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这类创伤的时间通常发生在人生的前十五年,家庭中的情感疏忽,被阻断的亲情依恋导致他成为了一个被吓坏却又十分平静的小孩。

  控制欲极强的爷爷对他至始至终的情感虐待,让他永远都忘不了被替换人生的妹妹。

  父母无爱,各过各的,但他们对各自的小孩却十分宠爱,即便那些私生子因为爷爷的施压根本沾不到仝家的一分一厘。

  曾经有一个战斗力很强的小三知道白婕也在外面乱搞的事后,铤而走险,想要上位。

  正巧白家旗下最重要的产业——连锁私人医院出现了负面新闻,导致仝白两家合并的捷西医疗股价大跌。

  小三吹了枕边风,将仝彦西本就膨胀的野心吹得更大。

  联姻本就是强强联手,合作关系,但仝彦西想要全部。

  白婕遭到了背叛,她不能说对仝彦西一点爱也没有,不然不可能愿意生下仝溪白,只是浪子无法回头也就算了,居然敢觊觎她的东西。

  节节败退之时,小三领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入住仝家。

  那年仝溪白26岁,捷西医疗的担子还没降临到他的肩膀上。

  捷西医疗的内斗终究将安心养病的仝爷爷惊醒了,考虑到白家留了后手,二来他向来信奉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出手解决了这场闹剧。

  为平息白家的委屈,卸了仝彦西的管理权,直接将仝溪白抬了上来。

  仝溪白这个继承人被爷爷调教得十分完美,是他最得意的物品。

  很快,这个物品就出现了裂纹。

  太忙了,也太孤单了,“仝总”这个称号让他彻底退出了正常的人际关系,并且再也进入不了。

  包括邱婵。

  “不要跟我避嫌,在这个世界上能和我说说话的,就只有你了。”

  邱婵是真的睡着了,这是仝溪白想要的结果。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陪着她,但同时他又知道自己是一个病态的人,正常的哥哥不会想着妹妹自.渎。他恶心,糜烂,失控,身上锈迹斑斑。

  邱婵离他远一点,还能以为他身上有一个春天。

  如果走近,就会发现那只是铜绿。

  -

  电影结束了。

  仝溪白看她还睡着,便不打算叫醒,人凑过去,给她系安全带,上次说过她家的地址,他还记得。

  那甜甜的西柚糖果的香水,尾调是话梅烟草,酸甜清苦。

  卡扣发出安全的声音,不安全的距离掀开一双眼睛。

  仝溪白与她对视,非常近距离,她睫毛扇动得十分缓慢,大大的眼睛似乎可以传递双倍的情绪。

  邱婵的嗓音懒懒的:“那天你看到我在你床上睡觉,也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