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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白日幻想 > 一

  潮湿与炎热同时笼罩了这座南方小城。

  清晨的雨水滴答,高耸的商业大楼下是忙碌穿梭的各色行人与车辆,早餐店成了此刻最受欢迎的地点。

  店内,早餐店老板乐呵呵地忙碌着,听店桌上的收音机开始今日播报,说起哪哪又新起了楼盘、国内什么知名画家已经去世的新闻。

  然而这些热闹都与尾场没有关系。

  尾场是这座城市的一片危楼地带,因为位置偏僻,人烟稀少,仿佛早就被这座更迭迅猛的城市遗忘。

  整片尾场仅剩一个老破小区还有住户,大多是一些腿脚不变的老年人。这里的设施破旧灰败,小区门前的杂草肆意生长,风格完全停留在二十年前,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去多久,雨渐渐停了。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停在名字缺腿缺脚的“幸福之家”小区拱门前,微微仰起头。

  原本还在这里的大铁门不翼而飞了,李夷越收回视线,抿起唇,缓缓走进这个小区。

  他死了,死在高考结束的暑假。

  李夷越很清楚地记得那天。

  那天的天气很热,陈稳给他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但味道很苦很涩,一点都不好吃。

  那段时间他和陈稳在吵架,李夷越那天明明是想找对方和好的,可是陈稳说话真的太气人了,他又被气走了。

  他赌气走了很远很远,等陈稳像以往一样来哄他,可是等了两个小时身后都没人跟上来。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一辆失控的大卡车,还直直地朝自己冲来。

  李夷越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闭眼之前他又略带得意地庆幸,这下陈稳知道错了吧?

  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死了。不仅没听到陈稳的道歉,估计还被压成了肉饼,不知道得多丑。

  不知道他哥会怎么样。

  这是李夷越死后最担心的一个问题。

  他死后没立刻去投胎。大概因为活着的时候人太善良或是死的太冤,他被阴间的工作人员留在阴间帮忙,顺便积德。

  李夷越不想积德,他只想见他哥陈稳。

  工作人员和他说,功德积到一定程度,他就可以给他哥托梦了。

  于是李夷越就努力工作,只干了七天就有鬼来找到他,允许他回人间一趟,所以他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门前,门后是他和陈稳的家。

  像是偷跑去玩怕被家长训斥的小孩,李夷越拘谨地敲了敲门。

  没人来开门。

  他轻轻一推,门居然是没锁的,自己就打开了,随之伴来的,是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屋内的陈设还和他没走时一样。发霉的墙壁上挂着他和陈稳的合照,破烂的茶几上还摆着他最喜欢吃的那款薄荷糖,狭小脱皮的沙发也放在他初三抽奖中的大王八玩偶。

  李夷越轻轻地喊:“哥?”

  没人回应。

  李夷越把这不到四十平的小房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两人的卧室前。

  直觉告诉他陈稳在里面,他轻轻敲门,没等到回应后自己推开了门。

  和外面一样,卧室内也是一股沉闷的味道,哪怕李夷越变成了鬼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卧室里的布置也一点都没变,李夷越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自己笑容灿烂的自拍。

  他不自觉走了过去。

  这个家和他死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有人精心维护那天的摆设,精心到了怪异的程度。

  可李夷越却没有觉得违和。他想这很正常,如果他刚死陈稳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扔掉,那他可能会被气到爬起来,狠狠骂对方一顿。

  李夷越在床头坐下,破烂的床发出“吱呀”的声响,积攒的灰往下抖落,落在地板上。

  他捧着脸蛋,盯着天花板上裸露的水泥砖发呆。

  所以陈稳去哪了?

  他有点饿了。

  -

  李夷越自己去找了点吃的。

  厨房里还有些没煮完的面条,他捣鼓半天勉强煮出一碗糊糊,就是味道实在难以言喻,他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陈稳到底去哪里了?

  李夷越又开始生气了。

  好像从高考结束开始,他就一直在生气,因为陈稳总是让他很愤怒。没想到他都死了陈稳还要惹他生气,真是不像话。

  李夷越开始故意在家里搞出点动静,他把沙发上的玩偶枕头全都弄乱,一个玻璃水杯反反复复拿起放下,就是迟迟没人出现。

  最后李夷越得出一个结论,陈稳不在家。

  或许对方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毕竟那天吵架,陈稳就说他是一个负担,语气还很凶。

  于是李夷越的生气慢慢变成了忧郁。

  他又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他沮丧地走回卧室,整只鬼都很颓唐。他习惯性都走到那个陈稳亲手改造的木衣柜面前,停住脚步。

  以前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躲在里面,然后等陈稳端着好吃的来哄他。

  可是陈稳居然不要他了。

  李夷越很伤心,十分气愤地拉开了柜门。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印象里一直整齐的衣柜此刻凌乱不堪,他和陈稳的衣服混在一起,被堆得很高很高,乱七八糟的。

  李夷越伸出手,去扯了扯,突然摸到了一个坚硬温热的东西,把他整个鬼都吓得叫了起来,全身往后弹了一下。

  里面的“东西”随之动了动。

  垒高的衣服向下抖落,李夷越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愣住了,怯怯地喊:“哥?”

  陈稳向来爱干净,有时李夷越故意不打理头发都会被对方拽着梳头。可此刻,对方的头发凌乱,整个人蜷缩在窄小的柜子里,怀里还抱着他的外套。

  陈稳的眼神空洞冷寂,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李夷越莫名感觉到心虚。

  看来他跑出去的这七天陈稳很生气。

  他想了想,主动凑上前去,和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地去拉陈稳的手。

  “哥,我好饿。”

  -

  陈稳居然没有怪他。

  李夷越感觉很惊奇,因为对方甚至没有对他离家多日的行为生气。那天他把陈稳拉出来后就带着对方去了厨房,他哥在看到那团还没倒掉的浆糊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给他煮了一碗面。

  李夷越还有一点愧疚,发现他错怪了陈稳,陈稳还是很爱他的。

  虽然对方话比以前还少了,但是李夷越发现他最近很喜欢盯着自己看,而且是走到哪看到哪。

  李夷越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着此刻他哥洗碗的背影,突发奇想,然后蹦了起来。

  “哥,你给我画一张像吧!”李夷越兴高采烈地说。

  他想的很简单,因为他的生日快到了。之前他和陈稳有过约定,对方每年生日都会为他画一副像,记录李夷越的成长。

  陈稳闻言立马转过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还是不爱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李夷越看,阴郁漂亮的眼睛露出一点病态的迷恋。

  李夷越还在等他回答,眼睛亮亮的。

  陈稳抿紧唇,点了头。

  家里有一个专属陈稳的画室,是从一个封窗阳台改造来的,空间很挤。

  李夷越坐在摇椅上晃啊晃,悠闲地不像是在当人形模特,而是等家长结束工作的小朋友。

  他是坐不住的性子,前半小时一直忍着没动来动去,后面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开始这儿翻翻那儿找找,最后拿起一叠册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那是陈稳为他做的成长画册。从他八岁那年两人认识开始,之后的每一年陈稳都会送他一副画作生日礼物。

  从八岁到十七岁,陈稳见证了李夷越的成长。这些画同样也见证了陈稳的画技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

  李夷越一点点往后翻,却看见了几张以前没见过的画。

  他皱起漂亮的眉头,“2017年8月19日?怎么还有2018、2019……”

  前方的陈稳突然扔下笔,步伐急促地走到他面前,把画册抢走了。

  李夷越怔怔地仰起头,问:“哥,今年不是2016年吗?”

  陈稳蓦地僵住了。

  以前的李夷越不会问他这个问题,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李夷越,比以往的更鲜活,更像他的小越。

  陈稳迟缓地半蹲下去,给李夷越递去两块糖,他的声音微哑,“是2016年。小越,我们继续画吧。”

  李夷越没说话,迷茫地望着手里的糖。

  这个牌子的零食是他最喜欢的,陈稳每个月发工资都会囤一点在家里,但又不准他多吃,怕他不爱吃饭。

  刚才李夷越看见了包装上的生产日期。

  2023年。

  李夷越无措地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其实他早就死了,被车撞成烂泥,连个人样都认不出。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却以为自己只死了七天。

  他没有立刻回应陈稳,甚至没有看对方,而是紧紧低着头,缓缓剥开已经有点融化的糖。

  陈稳有些急切地想拿过来,“估计糖快过期了,别吃。”

  “没过期。”李夷越摇头,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糖精味在嘴里散开,腻的发慌。

  他垂下眼,过了许久,含糊地说:“哥,是我回来太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