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双美目还在看他,紧紧抿着的嘴,忽地动了动,防备中带着几许敌意的话冷冷冒出:“也是来害 我的吗?”
她的左手攥着一把锋利匕首。她紧紧扣着,却没有把刀尖对着他,她不是害怕,她在戒备。戒备他,还 是所有人?
他瞥了一眼满身伤痕的男子,举步来到她面前,漫不经心道:“舜华,是不是忘了做什么事?”
那双黑白极为分明的秀眸看着他,没有吭声。
他温声解释道:“今日还没跟我报平安道晚安,尉迟府里都报过了,就差一个。不说,要我怎 么合眼休息?”
她闻言,苍白的脸有一丝迷惘,随即隐去。
他蹲在她面前,说道:“吃了什么,怎么身上有股味儿?”
“……臭豆腐。”
“臭豆腐吗?”他嘴角上扬。“春回楼外的臭豆腐摊吗?好东西。”
“可是很臭。”停顿一会儿,她忽然道:“白起要去柳家千金,他如愿了。我没有阻止他,为什么他跟 柳家小姐要害死我/”
“是白起跟柳叶月害死的?”
“我跟崔舜华无怨无仇,为什么她也要害死我?我本想保住她的身子,她一找到方法回来,我就还给她 ,不叫其他莫名其妙的鬼魂抢走她。结果,却是她害死我。我本想连璧是阉人,我待他也好些吧,哪知 他联合那些伶人想害死我。那女人也是如此,我明明已经示好了,不会伤害她,为什么她也要害死我?”
“他们要害的,是崔舜华,不是。”
“我没害过人。”
“我知道。”
怎么又会知道?这话舜华本要脱口呛问,突然间,她发觉他虽然定定看着她,但偶尔瞟向她的右边。
她跟着转头去看,她的袖子被划道口子。臂上一道浅浅血痕,不疼,她一直没注意到。这有什么好看的 呢?舜华心里有疑,往他看去,与他目光相撞。
她听到他问:“有哪儿在痛吗?”这话像哄她。
她又看看右袖下的血,孩子气答道:“脚痛。”
“……脚?”
她再补一句:“脚板疼。”
刹那间,她觉得他面色似乎有些古怪。
她以为他不了解,又道:“袜上也有血,比手疼。”
他一怔,随即镇定道:“舜华,我看看好不好?”
“……好。”她迎上他的目光。
他清朗的面上没有犹豫,双手举过她的右脚,专注地脱下她的靴子。
舜华看着他眉目半垂,小心翼翼又利落的脱下足上的白袜。她见过他几次恩威并施哄他家侄儿,跟现在 有点儿像,他也在哄她吗?
他抬起她的白玉小脚搁在大掌间,目光落在她的脚心上。
舜华见状,不觉有害臊的小女儿心思,反而心中泛闷。她忽道:“这脚也不是我的。”不是她的,有什 么好看?她直觉抽回脚,但她轻轻压了下她的足心,她闷叫一声。
“痛吗?”
“……很痛。”这样压她当然痛。
他头也不抬道:“不是的脚,怎会痛得这样?”他眉头微微皱起,估量一会儿,又细心的替她穿上白 袜,套上靴子,再看完另一只脚,当他抬起头时,朝她鼓励的一笑:“咱们再忍忍,等回家后再上药。 ”他自然地移过她的右手臂,小心碰触她的伤口,果然只是轻轻划伤,不会有大碍。
终于,他心里可以松口气了。
“舜华,我替束发可好?”他柔声问。
她想起自己披头散发,闷声道:“我不要嫁给他!我当尼姑也不嫁!”
“若要依这来论婚嫁,也轮不到他,先是我娶才是。”他主动探向她腰际,她看着并没有抗拒,任他 取下她的扇袋。
接着,他又顺手握住她的刀柄,对上她的美目。
她有点狐疑却无敌意,他微笑:“借刀一用。”
她在沉默里顺从的松手,他将扇子取代匕首塞入她手里,再拿匕首将扇袋割开。他靠向她,双臂环过她 的身子,以扇袋为绳束起她的长发。
舜华身笼在他的阴影里,她微地抬眼,他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之上,鼻间净是他的气息。
他好像沐浴过,她想着,昨天也闻到他刚沐浴的味道。离她最亲近的两名男子,一是白起,一是他,都 被她传染上日日沐浴的习惯,但两人身上除了皂味外,气味都不太相同。
“……尉迟哥。”这三个字自她嘴里顺当滑出时,她觉得好像安心些了。“有没有人害过?”
他手上停顿一会儿,才道:“这种事很难说。也许一开始他先害,也许是我先下手为强,当人家主,如 果不多防着,出事的会是自家人,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谁害谁了
。”
她皱起眉。“为什么要害人呢?为什么又要被人害呢?”
“舜华,道当人家主,该做的是什么?”
“……”
“眼睛永远不能闭上。就算一具具尸首送进府里,旁人可以闭上眼,但当家不能闭。不想看也要看下去 ,看到最后,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族人。只要保住自己族人就够了,其他的,已经顾不 了了。”他温声道。
他说来平淡,舜华却听得心惊胆战。这不是将害人合理化吗?可是……要是她呢?如果她是当家,是不 是也会跟他一样?她多万幸她不是,白家的当家不是她,可是,白家的当家没有保住她。
她心里隐隐有怨,隐隐怨着白起论婚嫁居然挑了个会害死她的女人!她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袍,呼吸急促 起来。
尉迟恭察觉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替她扎好长发后,看向她,随即心惊。
他手指轻颤抚上她眼角下的血痕,不是沾上的血迹,而是匕首划翻的皮肉。“……”这翻开的皮肉约 指甲大小,有些深度,他忙压住她眼下止血。
她抬眼望着他。“尉迟哥,崔舜华破相了吗?”
“……这要让大夫看过才能确定。”
“大夫要看崔舜华的脸吗?那我呢?又在看着谁呢?”
“现在,我在看絮氏舜华。”
舜华本是心绪烦乱,说起话来胡言乱语,没有特别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但当他从嘴里说出絮氏舜华时, 她震住,回忆自己先前一番乱语,心头骇然。
她赶忙对上他的视线。他慢条斯理道:“我以前很少与崔舜华亲近,记不清她的容貌,但现在,我确定 我看见的,是那个白府里心地善良的絮氏舜华。”
她闻言,明知要掩饰,但心里一酸,泪珠就滚了出来。
尉迟恭脱下外袍,让她穿上。他的外袍虽是长了些,但北塘商人喜穿曳地长袍,是以她不会不合礼。
“好了,舜华,我带回家吧。”他柔声道。
“……回哪个家?”她哽咽道。
“想回尉迟府么?”
她紧紧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得回崔家。”
“好,那咱们就回崔府。”他一把抱起她的身子,没让她受伤的双脚碰地。
舜华立即将脸埋在他颈间,双手牢牢抱住他。就算他当她是孩子也好,此时此刻只有这个人知道她是谁 !
她不是崔舜华,她没有那么坏!
她没做过坏事,不要再来害她!她已经死过了,不要再来害她!
“当家,人带来了。”
“嬷嬷,她是的人?”尉迟恭淡声问着。
舜华本是窝在他颈间哭着,闻言,微地睁眼。她没回过头,隐约觑见地上交错的影子。其中一名是抱琴 的女子身影,跪伏在地不住发颤。
“是……尉迟当家,青娥只是……不干咱们的事……我这就把她的卖身契转给崔当家,随便崔当家处置 吧!”
那跪在地上的影子颤抖更剧烈,却没有出言求饶了。也许,她觉得依崔舜华的性子,求饶也没有用了。 舜华不想理会,只想任性地当缩头乌龟,把一切交给他,但她又瞟到那颤颤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就将她转卖……” 他道。
“先将她扣在春回楼里。”舜华低声说道,还是头也不回。“等我心思清明了,再决定她的生死。在此 前,嬷嬷给我看着她,她要寻死,春回楼一起陪葬吧!”
她声音里没有什么威胁性,她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她听到尉迟恭道:“就照崔当家的意思吧。”
她把脸更埋进他的颈间。有人跟着他身后,她知道那是他的侍从,她可以感到那侍从惊愕的目光落在她 身上,也或者,这一路上有人一直在往这看,她不想理会,只低声在他耳边哑声道:“尉迟哥,为什么 我已经示好了,她却不信我无意害她,反而得威胁她,她才肯信我?”她想起自己明明在钟鸣鼎食那天 无条件放过崔家所有伶人,但他们就是不信,才会集体合谋害她。思及此,她不由得低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她说话还是叹气的关系,她感觉尉迟恭脚下一顿,又听她应了一声。她本想再埋回他的颈间, 他直觉微侧,似要避开。
@奇@舜华微怔,瞟到他耳轮泛红,内心更是惊诧。
@书@“……别吹气,我耳痒。”他平常语气。
@网@“喔……”她脸也跟着微热,蹭进他的肩窝。她还以为……他一直把她当小孩看呢。她忍不住补充:“ 我嘴巴臭,是吃臭豆腐的关系,跟我本人无关。”
“喜欢吃吗?”
“恩。”她承认:“虽然臭味千里,但入口才知道它的美味,如果不是正好看见戚遇明,我还想多
吃几 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