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晏的大伯家有三个孩子，两位姐姐一个哥哥。
堂兄在学堂里，十天休息一次，据说她昏迷那天他回来过，到目前为止还不满十天，她也就还没见过这位让大伯夫妻俩都一脸骄傲的大儿子。
两个堂姐倒是常来。
大堂姐今年十二岁，不怎么识字，每次过来都带着络子来，一边说话一边编，不管她们聊得多开心，都不会影响她手里编着络子。
她编的络子很值钱，一个普通的都要五个大钱，据说还给一位世家小姐编过一个出嫁时候的陪嫁，只一件就花了一个月，除了手工费外还得了五两赏银。
有时候家里实在紧了，她还能交到家里些钱，所以更有底气一些，眉目舒朗，为人也爽朗大气。
第一次见面就给她了一个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绳，上面的结据说是护佑平安的，还在丝线上穿了珠子做点缀。
现在就戴在段清晏手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因此宝贝的一直贴身戴着，只有洗漱时候怕掉色要摘下来好好放起来。
这一日段清若过来，就看到她净手前摘下了手链，有些纳罕问道，“你没事摘它做什么？”
段清晏耳朵有些红，“我怕沾水不好看了。”
段清若摆摆手，“不好看我再编就是了，左右不费什么功夫，你安心戴着吧。”
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清晏，小小的女孩浑身是血，头上还被开了口子，一幅快要活不起的样子，可真把她吓坏了。
“你就戴着，不许解下来了，你不知道那一日我见你，真是，真是吓坏了。”
又有谁没被吓住呢，当日甚至大夫都摇头说是救不活了，她大伯连夜去棺材铺，要不是后来又平稳了些，连忙派人叫回来，恐怕棺木都要订好了。
段清晏点点头，连忙把手绳戴好。
段清若这才露出几分满意来，“我们小五得平平安安才好。”
听出话里面满满都是祝福，段清晏只觉得自己是掉进了福窝窝里面了。
正在两姐妹闲聊的时候，二姐姐段清许气鼓鼓进来了，“姐姐不在屋里，我一猜你就又跑到她屋里来了。”
她是大伯母最小的孩子，今年八岁，之前一直是家里老小，大人们都宠着她，姐姐也与她天下第一好。
但是自从段清晏来了，又是那样一幅快咽气的样子来的，家里大人的重心自然偏移了几分。
这就体现在，原本只跟她玩的姐姐，动不动就找不到人，还给新来的妹妹编了她都没有的新样式的手绳。
虽然说她后来同姐姐吵架后，姐姐又补了她一条一样的，但是就是不一样了，她不是姐姐最宝贝的妹妹了。
要知道她那一天兴高采烈来看这个比她更小的妹妹，一眼就看见她手上自己都没有的姐姐编的手绳，那一瞬间她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个坏妹妹怎么能跟她抢姐姐呢？
就连娘都一天去看她好几次。
小姑娘这几天一天比一天不开心，只觉得新来的妹妹可真坏啊，把她的家人都抢走了。
因此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有些人，吃我家喝我家就算了，连口税都要我爹交。”
口税就是人头税了，现在战乱，缺钱缺人缺粮，军队不久就要来搜刮一遍，大伯家也很是吃力了，但索性现在住的地方还没有战乱，所以哪怕咬着牙交着各项不明缘由的税，也还是没舍得搬走。
估摸是被段清许看见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还要因为这几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人多交钱，她就更不开心了。
段清晏眨巴几下眼睛，安静下来，她现在确实白吃人家用人家，被阴阳几句又掉不了肉。
但是一边的姐姐却皱了眉头，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把她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段清许停住了话题，却还是气恼，一跺脚跑了，“姐姐你都不向着我了！”
大堂姐看着跑出去的妹妹，到底不放心，“她就是这脾气，我去看看她，你好好休息，手绳不要摘，一直戴着啊。”
段清晏点头，笑着送她出门。
她的眼神逐渐放空，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在她看来也是一些微妙的鲜活。
就还蛮有意思的。
“清晏，大哥哥回来了，你快来。”
大哥哥段清谦是大伯母的大儿子，也是她们这一辈里面最年长的一个。
用她老家的话来说，这是长子长孙，生来就比别的兄弟姊妹矜贵。
段清谦的名字是祖父辈起的，希望他能长成一位谦谦君子。
今日段清晏终于看到了这位大堂兄，他人如其名，果然没有白取这个‘谦’字。
“这是五妹妹清晏吧。”，段清谦的声音温和沉稳。
“见过大哥哥。”
“身子可大好了。”
“好多了。”
一家人都是血脉至亲，再加上人数不多，且貌似当前这个朝代对女子并没有那么严苛的礼法，所以一家人都坐在一桌。
大伯娘魏氏许久没有见儿子，再加上现在外面不太平，难免要多关心一些，“近些日期不太平，你学堂里没受什么影响吧。”
段清谦摇摇头，“先生名声在外，那些乱兵不敢来，倒是有不少人请先生出山辅佐，只是先生言他年纪大了，现在只教些学生罢了。”
大伯这个人最不喜欢变动，因此听说儿子的先生没有答应出山辅佐还是松了一口气，“现在世道乱，我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就是了，至于那些功名利禄的倒是不打紧。”
段海平却有不同的看法，“清谦都要到加冠的年纪了，要是再不上进些，再往后一辈还有什么前途，你看清旭才十五，都开始跟着先生入仕了。”
大伯娘魏氏的脸沉了一下，但到底还是顾忌着脸面没有说什么。
却没想到不仅这个小叔子不省事，他那个媳妇也是个一点脸色都看不懂的糊涂蛋。
祁静若习惯了附和丈夫，“是啊，清谦都这个岁数了，要不是之前嫂子娘家侄女耽误了，孩子都该满地跑了，怎么还不着急。”
段清谦之前说了一段亲，是魏氏的娘家侄女，本来今年就要成亲了，结果年前她娘家那边糟了兵乱，一家子逃命，小姑娘半路上被一伙子兵痞抢走不知下落了。
说起来是不知下落，其实就是被糟蹋了，小姑娘半夜想不开吊死了。
因为当时路上匆忙，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匆匆埋了，对外说被掳走了，下落不知。
这事是大伯家的一个心伤，轻易提不得。
但是祁静若压根就没长脑子，根本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说出来还觉得自己是为了人家好，却发现不了人家一家人脸色都不对了。
本来饭桌上大人们说话像段清晏这样的小孩子是不许插话的，但是她看着大伯娘青白的脸色，怕是再没有人打圆场他们一家三口都要被打出门去了。
“爹，娘，这个笋干很好吃，你们快尝尝。”
大伯看了一眼媳妇，“食不言寝不语。”
这场饭热热闹闹开席，散场却冷清几分。
祁静若吃完一整顿饭，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貌似是说错了话，“清晏，刚刚你大伯娘是不是不开心了啊。”
段清晏抽了抽嘴角，怎么，说人家惨死的娘家侄女还指望人家有好脸色吗？
“是有些不开心。”
祁静若一下子慌了神，她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难免得罪人，“我这张嘴真是该打，我去找嫂嫂赔罪去。”
段清晏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今日之后大伯一家该更盼着他们赶紧滚蛋了。
路上遇见二姐姐，这回她鼻子还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了自己一眼，噔噔噔跑走了。
却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他们一家子了。
就连后面的大姐姐也只是笑笑，没再多说话。
“五妹妹。”
听到大哥哥声音的段清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但还是回过头去，正看见走过来的人。
来人腰间的玉佩随着走路压住了翻飞的衣摆，整个人走起路来显得格外清俊。
“大哥哥叫我。”
“我之前走的时候五妹妹还在昏迷，也没来得说句话，我今日回来的时候路过集市看到一个小吊坠，你戴着玩吧。”
段清晏脚下像是生了根，仰头看向段清谦，“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之前撞了头，流了血还没太补回来，脸色有些发白，段清谦叹了口气，“大人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刚刚吃饭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个姑娘年纪虽小但是心思却重。
这样不好。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你操心这么多小心长不高了。”
大哥哥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是踏实可靠安全的感觉。
她接过大哥哥手中的盒子，回到房间打开才看到，那是一块和田白玉的平安扣，上面还雕了一只小小的蝙蝠，用五色丝线编了绳子。寓意：平安幸福。
她郑重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面贴身带着。
但愿这辈子真能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