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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3

  那怎样才算是浪费呢?

  周芒一时分辨不清这句话的重量。

  浓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掌心濡湿微汗,往平静心湖掷下一颗沉甸甸的小石子,有一串细小的气泡升上来,咕嘟咕嘟,沿着喉口一路涌至唇边。这奇怪的感觉让她仓皇又不安。

  她拼命压制住心底这毫无道理的震动。

  安静的一息之后,周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开口:“檀先生,我渴了。”

  还因为刚才和monday扔飞盘,腿也酸痛。

  檀序掀起眼皮,视线掠过她轻轻皱起的眉心,一瞬后,转向何管家,“去准备餐点。”他停顿几秒,又吩咐,“配料筛选干净,不要坚果。”

  周芒心间一跳,忍不住用余光描摹他的侧影,从深重轮廓移至他淡色的薄唇。他倏然眉间挑起,一侧的唇角向上稍弯。

  她欲盖弥彰地阖上眼,几秒后,再睁开。

  何管家在身后笑了一下,在她看过来之前,先张口道:“好的,我先带monday回去。”

  檀序点头。

  别墅的阿姨带周芒去洗手。

  她推开茶室的木门,抬眼就看见檀序已坐在窗边的胡桃木椅,她迟疑了半步,还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檀序唇边似有些微的笑意,一刹又低下头,没说什么,取过桌上的火柴盒。修长指骨握住长杆,轻轻划燃,这簇火在深邃的眉宇跌宕,一路烧至黑眸深处。他揭开香炉盖,静谧了一会儿,淡白色的烟气丝丝缕缕流淌。

  周芒闻到桂花甜香和檀木的幽沉。

  檀序没有问她喝什么,从一旁的木盒里取出茶罐。

  周芒垂眼看了看,是点犀红。

  她先出声:“我今天想喝桂花蜜。”

  檀序轻笑:“知道了。”他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指骨微曲,敲出一条消息。

  周芒无声打量他,很短的一瞬,他似有所觉地抬眼,唇角勾了勾:“周小姐,又要改主意吗?”

  周芒视线没有动,笑意淡了些,“檀先生是不是觉得我出尔反尔?”

  檀序冷淡地瞥她一眼,情绪很淡,连半分停顿也没有,“都由你决定。”

  周芒:“……”

  “还换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等多久,何管家就端着托盘进来,一碟荷塘四宝,茶点分别做出荷花、荷叶、莲藕、莲蓬的形状,软糯可爱。

  桂花雪梨饮被送到面前,周芒低声道谢。

  即便不太饿,她还是被颜值吸引。忍不住捻起粉色的荷花酥,舌尖轻抿,荷叶独有的清香中和了枣泥的酸甜,入口不会过腻。再啜一口桂花茶,霎时间香气浸润唇齿。

  她吃完一整块点心,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檀序目光偏移,似乎藏着极淡的笑。

  “你不吃吗?”迟疑一下,她还是问,游泳的消耗量应该挺大的。

  檀序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问:“你关心我?”

  这一次,周芒坦然承认,不同他打哑谜。

  “关心。”

  檀序眉心轻跳,食指抵在太阳穴,手腕抬起的当下,凸起的青蓝色脉络清晰可见。

  他似乎连呼吸都窒了一秒。

  周芒正在脑中暗自分析,之前在婚礼上她就发现檀序似乎胃口不佳,极少动筷,再加上这次……可是他的身材肌肉坚实,线条流畅,看上去十分有料,不像是严格禁食,只靠喝营养剂生存的那类人。

  她抿唇,踌躇着,几次想张口。

  檀序轻易就看穿了她脸上的内容,指节按在眉骨之上,无言失笑。

  半晌,他口吻平静地说:“周小姐,我没事。”

  周芒观察他的神色,缓缓睁大眼,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檀序没有说话。

  周芒手机发出震动伴铃声的巨大动静。

  等看清了对方的名字后,她怔愣了一下,先问檀序,“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檀序淡淡“嗯”了声。

  周芒讶然道:“小篆,什么事?”

  赵小篆语气有点着急:“哎——我昨天忘记和你说,对不起啊,摄影师今天来拍宣传海报,你可能要早点到剧院,还要准备化妆、试礼服。”

  “是公益演出吗?”

  “对对对。”

  周芒贴着听筒,感受到她的焦灼,想了想:“几点?对了,其他人呢,你都通知了吗?”

  “两点……”赵小篆突然“嘶”了一声。

  周芒提醒她,“别急,时间还来得及。”

  “我拉个群,”她说着,似乎是在微信上操作,声音忽远忽近的,“好了,还有其他的消息我都在上面@你们了。“

  周芒“嗯嗯”两声,抬腕想看时间,却看见手上戴的是一串宝石手链。怔愣了一下,低头查看新加入的微信群,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我出发了。】

  挂上电话。

  再抬起头来时,周芒歉疚地皱了皱眉,“檀先生,我得走了。”

  “知道了,”檀序声线没什么太大的起伏,目光深静,“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好像催得特别急?”

  他这话让周芒有种隐约的错觉。

  他在担心她的错觉。

  周芒不好意思地攥了一下手指,仿佛指尖还残留着茶点的甜香,“我参加了一个慈善演出,下午要拍海报。”

  檀序语气如常,撩动上眼睑,弧度加深了些,“周小姐心善。”

  周芒反倒是不自在,声调弱了一拍,凝视着他的眼睛,“是关爱特殊儿童的活动,如果檀先生感兴趣,可以来看一下?”

  檀序唇角含笑,认真道:“好,我会去。”

  他答应地稀松平常。

  有那么一秒,周芒也只当他是玩笑,直到视线触及他的眼神,唇角极轻地抬了抬,平静中藏着了然:他知道她不会当真。

  无声的沉默。

  周芒雪白耳垂染上绯色,艰涩地笑了一下:“谢谢。”

  檀序冷玉似的手指轻轻转动杯盏,眸底的笑意又加深两分,“下一次,周小姐需要慈善募捐的话。也许,我会和今天一样。”

  不问缘由的。

  答应你。

  周芒喉咙滚落了几下,她的心跳仿佛在胸腔里上演一场独特的交响乐,在鼓动,在澎湃,在燃烧。

  檀序扣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鸣。

  他瞥了眼,没有动。

  等熟悉的铃声第二遍响起时,锲而不舍得让他蹙起眉。

  他最终还是接起来。

  听筒里,何向鹰面对沉默的空气,面不改色地问:“檀董,今天的其他日程都已经取消,但溪山那边……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檀序垂首敛目,漫不经心地轻嗤,“知道了。”然而捏住手机的指骨瞬间收紧。

  周芒眼尾扫到,不动声色地移开。

  等了约半分钟,传来檀序冷淡和悦的声音:“我送你出去。”

  木门一打开,何管家安静侍立在门口,见着周芒,笑了笑:“茶点还合您的胃口吗?”

  周芒颔首,表明态度。虽然只吃到一种口味,但从细微中可窥全貌,做点心的这位大师应是匠心独具,臻至化境了。

  檀序视线在她身上一滑而过,若有所思,“何叔,再去挑一些她能吃的点心。”

  几乎是同时,何管家近前,垂目问:“您要出去吗,现在就去备车?”

  檀序眼底闪过一丝厌色。

  周芒看出他情绪不太好,也不点破,只轻声道:“檀先生。”低下头,目光停留在他的左手,示意他伸过来。

  檀序无声望着她头顶的发,肺腑充盈着热带水果的香气,随着一呼一吸,沾染皮肤,他缓缓将手伸到她面前。

  周芒从包里翻出一支巧克力,放在他掌心。

  煞有介事地:“礼尚往来。”

  檀序没说话,俯身靠近,近得能看清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默了一会儿,他才勾了勾唇角,捏住巧克力的一角,掰碎放入口中,“很甜。”

  *

  周芒坐在车里,风从两扇敞开的窗子涌过,她却不觉得吵闹,只嫌不够喧嚣,可以改过耳畔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如玉的指骨,还有他微微抿起的唇,每一处都让周芒心晃神摇。

  她握紧方向盘。

  前方是个漫长的红灯,车流交汇的十字路口忽然响起欢快热闹的歌声,几个白胖滚圆的人偶头戴王冠,在岔路口一扭一扭,笨拙地舞蹈,有路人举着手机拍摄,乐声隐隐绰绰地飘进来:“……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①”

  周芒顿了几秒,猝不及防地听见心底的声音。

  他说,很甜。

  会比奶茶还要甜吗?

  “停下!”周芒闭了闭眼,命令自己,“不准再想了!”

  绿灯跳起,她飞快踩下油门。

  狼狈地将一切声音甩在身后,仿佛看不见的地方有猛兽步步逼近。

  车开进剧院时,周芒深吁出一口气,全副心力都用来应对这个跌宕起伏的清晨。停好车,她先给赵小篆发了条微信,免得她等急了。

  赵小篆:【我在四号演奏厅。】

  按灭手机,周芒朝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才发现手袋忘记拿了,折回去取。

  走过冷清无人的通道,长廊对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说笑声穿插其中,有一道人声格外的熟悉。

  周芒脚步停住,微微眯起眼。

  深秋晨间的光不甚明亮,透着点朦胧的灰调,随着那群人缓缓靠近,周芒终于看清楚,笑得满脸堆起褶子的经理谢严,正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地引着身后一行西装男人往演奏厅的方向走来。

  周芒往回退了几步,想避过去。

  眼尖的谢严已看见她,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乐呵呵地奔着她来,“别走别走——周芒,可等等我。”

  “经理。”周芒笑了笑,眼底没什么情绪。

  谢严拉住她,朝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祖宗,姑奶奶,今个儿一票的投资商,甲方爸爸都在这儿呢。”

  周芒从他臂弯里抽出手,冷淡地瞥他,“这好像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这不是刚好遇上了……”谢严语塞,在她清泠如水的目光下,逐渐消声。

  周芒晃了晃手机,“小篆找我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面前蓦然砸下一道晦暗的影子,那人身上拦住她的路,“周小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她惊诧了一下,继而冰冷目光不躲不闪,径直望向眼前的人,轻扯嘴角:“王隐。”

  王隐兴致高涨:“原来你还记得我。”

  周芒扫过他含着戾气的眉眼,半句话都不愿讲。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又接连跳出几条新消息,她侧过脸只盯着谢严,目色平静,“我走了。”

  谢严一咬牙,微微点头。

  她笑了笑,这回多了些温度。

  王隐眼睁睁看着周芒头也不回的背影,想上去追,被谢严拉住,他笑着打岔,“王总,饭局快开始了,您可不能缺席啊。”

  周芒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演奏弗雷的《悲歌》时,连绵不绝的颤音中除了悲怆、哀戚的情绪之外,缠绕着一股压抑的氛围,似风暴中阴翳的乌云。

  “你怎么了?”赵小篆问。

  周芒放下琴弓,谨慎地问:“经理找过你吗?”

  这话一出,赵小篆懵了半秒,然后惊愕地看了她一眼,“……他也找你了啊!”

  周芒稍作迟疑,静默了一下,脑海中翻覆着王隐不怀好意的眼神。她还是将夏意在婚礼上提醒自己的话,全数告知。

  赵小篆嫌恶地撇了下嘴。

  “他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恶。”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一样的情绪,“你不要去了啊,当心。”

  这时,有人握住门把,推开门喊她们去化妆间准备,负责化妆和服装的老师已经在路上了。

  赵小篆问:“诶,你有暖贴吗?”

  “没有。”

  “没事,等下我分你。”

  周芒今天的后半程一直在化妆、拍照、补妆等待中无限循环。

  结束的时候已近五点,她换掉礼裙,对着镜子一点点拭去唇上的颜色。有点困倦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手腕光秃秃的,春意盎然的宝石手链不见了。

  周芒瞬间脸色焦急,她摸了摸手腕,又站起来在休息室里翻看一遍,一无所获,一股懊丧的情绪直冲鼻腔。她用力闭上眼,平复心绪,回溯起白天经过的所有地方,趁现在天色未晚,她一定可以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