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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0

  周芒低头夹菜,偶尔和身旁人耳语一两句。

  晚宴表演的嘉宾已经换了人,乐队在台上弹唱甜腻腻的小情歌。

  这时候,邻桌有个男人站起来,越过鲜花、餐桌,径直绕到周芒身后,一手搭在椅背上,笑浮泛在脸上:“大忙人,好久不见。”

  周芒认出他,叫赵珂,毕业后去了昆士兰,和她的交集寥寥。闻着浊重的酒气,她客气颔了颔首,悄悄将身体挪远一点,“有六七年了。”

  赵珂手伸到面前,笑一笑,说:“正巧我回宁城,等你不忙,一起喝杯咖啡?”

  周芒不语。

  “怎么?都分手退婚了,还不重新找条路,不会还想着沈之——”

  周芒蹙眉,冷眼上下打量他,随后偏过头从鼻腔里轻哼一声。

  对付他这种人,影影绰绰、似是而非的挑剔,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声叹气就足够让他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效果胜过唇枪舌战的撕破脸。

  何况,她也不想破坏蒋安宁婚礼的氛围。

  赵珂眯了一下眼,手臂往前探,像要去搂她的肩膀,“周芒,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周芒用力拍落他的手,拧住眉,神色如冰雪,“想做我的退路,配吗?”

  他怫然色变。

  夏意朝这边看,举着酒杯的手隔在两人中间,瞥见赵珂脸上的窘怒,“赵二公子,你还记得我吧?”

  他愣了愣,显然是没认出来。

  但不妨碍她吸引火力,“没想到你现在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跟我说,我这个人最喜欢听笑话。”

  这一打岔,赵珂像是被点醒,挤出笑:“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开个玩笑。”

  周芒冷声:“这个玩笑不好笑。”

  “所以,什么玩笑是在婚宴上骚扰宾客?”檀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忽明忽暗的光一寸寸照过深廓浓影,他的声音淡静却暗藏冷冽,“我也很好奇。”

  “我——”

  “有些人命好,仗着祖辈余荫肆意胡闹。不妨猜猜,他会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幸运?”

  檀序说完,迈开长腿,与呆愣原地的赵珂擦肩而过。

  周芒没预料他的出场,睫毛颤动,顿几秒,带点哑然:“你怎么……”

  檀序倾身,垂眸望着她,跳动的烛火倒映在深黑眼瞳,静寂燃烧。

  短暂的对视之后,他慢条斯理地勾起唇,低醇的声线熨过耳畔,“周小姐,我需要占用一点你的时间。”

  “现在?”周芒揉了一下发痒的耳尖,呼吸却逐渐被他身上的清冷香气填满,她不自在地与他拉开点距离。

  檀序点头,容色沉静,耐心等待她的答复。

  周芒还在迟疑,她捏着细长的水晶杯,喝口冰水,吞咽下心底泛上来的紧张。

  “你去吧,”夏意很轻微地碰一下周芒,压低声,“这里我能应付。”

  周芒看着她,微微站起身。

  檀序已退后了半步,妥帖地替她拉开椅子。

  被晾在一边的赵珂终于醒透了,一步蹿到檀序面前,白着张脸弯腰,谄笑:“檀先生,您就当我是个笑话,真的……”

  檀序轻嗤,连眼梢都不曾动过。

  立刻就有其他人上前将人拉开。

  *

  周芒的新位置,被安排在檀序身边。

  服务生动作轻柔,训练有素地摆放餐盘刀叉,水晶杯注入新鲜的酒液,最后在她膝盖上铺上一层雪白餐巾。

  觥筹交错声中,周芒留意到有几道隐晦目光在身上短暂停驻——檀先生女伴的身份,为她镀上一层金粉。等级森严的名利场,任何细微变化,都能用这个圈子心照不宣的“密语”演绎得错落跌宕。

  仿佛一出好戏。

  她侧首,望向檀序,“你要我做什么?”

  檀序浅啜香槟,眸光从她脸上滑过,勾手唤来接待负责人,淡声吩咐:“她坚果过敏,不要上错餐。”

  周芒心神一震,下意识地瞠目,“你——”

  撞进一双深幽清寒眼眸,一时冰雪满襟怀,无声胜有声。

  过了半晌,她才记起来似的,目光灼灼地问:“檀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檀序眉眼微动,口吻平淡:“听说过。”

  周芒并不相信。

  两人的座位挨得极近,她的手臂与檀序的手臂几乎只差一拳的间隙,只要她稍侧过身,如封闭雪山忽然刮起一阵飓风,冷冽的气息霎时间浸浴全身。

  她不禁向旁挪开了一点距离。

  不敢与他的香气相触。

  她绷住脸颊,模糊地“嗯”一声。

  檀序掀起眼帘,手臂轻撑在桌面,露出袖口一对布契拉提袖扣,四叶草錾金拉丝,钻石璀璨,如星辰拱卫中心的蓝宝石。这华美的装饰,被他周身的清寒一衬,流露出恰如其分的贵重。

  他侧眸凝视周芒,“爷爷生病的那几天,周伯父来探望,偶然间提到过你。”

  周芒看他,想起来司机老余隐约说起,周成奚给檀家长辈送药方的事。

  她轻吁一口气,心惊肉跳的感觉逐渐消散了。

  “哦,原来是这样。”

  檀序平静地敛起目光,抬手,划开手机往她的方向推过去,“周小姐,先看看这个。”

  周芒也顺势低垂眼睫,全副心神都投入在屏幕上,手指点了点。

  随即,一张金毛乖巧坐立,对镜吐舌头撒娇的照片映入视线中。

  第二眼,她才看到一地雪花似的棉絮,画面右上角的沙发塌陷下去,显然是“拆家现场”,还是人证物证俱全的。

  她惊讶一下,没忍住抬头看了檀序一眼,语气诚恳:“monday好顽皮啊,要被揍屁股了。”

  檀序一侧唇角微翘,哼了声,似笑非笑地瞥她,“周小姐不会心疼?”

  周芒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有什么?檀先生玩过拼图游戏吗,有时候适当的规训就好像在拼图案,慢慢地,小狗就学会了定点上厕所、不乱啃东西,会听指令……一块垒一块,逐渐凑出忠诚又可爱的模样。”

  她眼神明亮,溢出一丝笑,“跟开盲盒的乐趣一样。”

  “盲盒?”檀序问。

  周芒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类似茫然的情绪,小声揶揄:“random box,贩卖未知的期待,你不知道吗?”

  檀序瞬间就领悟其中关窍,淡笑:“人造商品,不值得投入太多美好的想象。”

  周芒眼皮轻轻颤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舞台上的一束白光垂落,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如流动的软雾虚虚笼着檀序的身影和侧颜。她余光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轻蔑,如窥见月亮鲜为人知的暗面。

  她还没有消化心底的怪异,一时不再开口。

  檀序蹙眉,食指轻轻叩着膝盖,目光克制地望着她,“周小姐的态度,我清楚了。”

  “嗯?”周芒眯起眼。

  “你说的对,我替monday预约了几家宠物学校的幼犬班,”他的视线在周芒身上停留几秒,唇边泛起极淡的笑意,“你能一起去参加吗?”

  询问的口吻,也是笃定陈述。

  周芒微愣,竟然找不到理由拒绝他。

  先前一句句的问答,在此刻都化作无形枷锁,牢牢地困住她。

  周芒凝定般地看向檀序,脑海中不断闪回着他轻蔑又冰冷的神情,周而复始。最初的茫然过后,她很快就触到了潜藏在暗面的秘密。

  她冷淡地说:“等我不忙的时候。”

  檀先生,请好好享受失控的感觉。

  “好。”然而,檀序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

  周芒垂下眼睫,低头专心切餐盘里的蒜香黄油虾。

  银质餐车无声地滚过地毯,服务生过来上菜,“女士,打扰了。”他端着海鲜浓汤走到周芒身后的时候,餐车忽然又开始滑动,他惊慌之下一把攥住扶手,失去平衡的热汤瞬间溢出来。

  眼看要飞溅到周芒身上。

  她闭上眼睛。

  骚乱中,檀序站起来。双臂环过她单薄的肩膀,半边身体如雪山一样倾覆而下,硬质的袖扣剐蹭着颈边肌肤,细小的灼痛比想象中更缠绵。周芒下意识挣了一下,虚扶住她的那只手,刹那收拢,冰凉的掌心贴在肩头。

  明明他的手如冷玉,清凉无汗,偏被碰触的地方滚烫无比。

  她快融化了。

  感受到周芒的不安,檀序声音沉沉:“别动。”

  她无法呼吸,一霎只觉心跳也被他握在掌中。

  接待负责人一步三跌地跑过来,蹲在檀序身边,脸色煞白,“抱歉抱歉,檀先生……”

  檀序没有说话。

  “檀序?”周芒翕动唇瓣,声线轻颤。

  他松开手,神色淡静,垂首凝注的眼眸深而晦,片刻,似是微微而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周芒怔愣几秒,心底渐渐涌起不可抑制的薄怒,倏然站起。

  这才看清外套上的一片狼藉,粘稠汤汁从右侧肩线处下淌,在布料上留下数道蜿蜒的痕迹。不难想象,如果泼到自己,会造成多严峻的后果。

  周芒喉咙发梗,心脏像是被揉捏皱了,钝钝生疼。她一言不发扯过餐巾,替他擦拭。餐巾压向面料,稍稍用力,便触摸到一片坚实饱满的肌肉。她顿了顿,就听见檀序略带压抑的声音:“够了。”

  他背过身,脱去外套,只穿白衬衫和黑西裤。肩宽腰细,比例极佳,肩背起伏之间,勾勒出一道深长的脊沟。

  周芒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在看什么?”檀序偏过头,松了下领带,清凛气息几乎拂过她的发梢。

  周芒回过神来,清清嗓子,指尖点了一下他肩侧一小块油渍,“这里也沾到了。”

  她目露关切,很自然地问,“会疼吗,烫到的话要尽快处理。”

  她记得,汤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

  檀序转过头,细观之下,她苍翠清泠的眉眼之间凝着一丝紧张。他轻声笑了一下,眸光与头顶星光相辉映,分明是寻常的神色,看起来却是异样的温柔诚笃。

  他说:“周小姐,放心。”

  然后才离席。

  *

  搁在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周芒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打开微信,满屏都是夏意刷的表情包。

  【腮红小猫害羞·jpg】

  周芒发了个“?”过去。

  夏意:【哇~这人身材超绝哦,babe!骨架比例完美,这宽肩、大长腿,关键是肌肉量感,恰到好处,再多一分就俗了。用我在magic mike花的钱保证,你这次绝对是抽到隐藏款了。】

  周芒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脸颊泛起濡热,她抿了一下唇,往夏意的座位看去。

  夏意正歪头,朝她小幅度地眨眼。

  周芒:“……”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身,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两下。

  夏意:【说错啦~】

  夏意:【脸赞气质绝佳,能把白衬衫穿出高级感,是隐藏款plus。】

  周芒想,檀序仿佛永远举止得宜,气度矜贵,是世家大族熏染而成的涵养,仿佛永远不会失去他的秩序感。即使是宴会上惹人不快的意外,他也是从容、松弛的姿态。

  但真的不会疼吗?

  周芒咽下一块虾肉,抬头以目光示意服务生过来。

  行政套房,门铃声响起。

  檀序从浴室出来,系上浴袍腰带,未擦干的湿发水汽迷濛。他按下可视门铃,穿着酒店客房部制服的管家站在门外,双臂间托起一叠熨烫平整的衣物,black tie,衬衣最上面是纯黑丝绒领结。

  他躬身问:“檀先生,晚上好。”

  檀序开门,让他把备用的礼服放下。

  管家彬彬有礼地退出去。

  过了没多久,门铃再度被人按响。

  檀序蹙眉,擦到一半的毛巾随意丢在洗手台边,走过去打开门,“还有什么——”

  等在门边的服务生慑于他的气场,愣了几秒,才开口道:“那个……有位女士吩咐我,让我务必……务必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顶着檀序冰冷的视线,越说越小声。

  “东西呢?”他言简意赅。

  服务生手忙脚乱地递出去,“哦,在这里。”

  “她还说了什么?”

  服务生摇摇头。

  门啪地一声阖上,檀序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一管药膏,眼眸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