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檀序伫立在一侧,阖眼垂睫,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
周芒整理裙摆的动作一滞,低头看着鞋尖珍珠,没有看他,玫瑰色的唇轻轻抿住。片刻,皱眉说:“我脚磨破了,动一下就疼。”
檀序漆深双眸扫过她的礼裙,长久沉默后会意,口吻淡静,似是问询的语气:“是要我背你?”
周芒脸颊遽然发热,被他的话灼烫。
“不不,不是的,安宁已经让人送药来了。”她稳住声线,平复急促的气息,“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檀序目光未动,微微压低声线,“看得出来,你似乎很抗拒我。”
周芒顿一下,纠正:“檀先生是如玉君子,我心生敬重,不想冒犯。”
“如果,我说我有呢。”
他的语气清淡,却令周芒心弦一紧,不自觉地捏住裙边的薄纱。
见她迟迟不开口,檀序极淡的笑一声,“周小姐,你可以把我想得更坏一点。”
周芒睫毛颤动,下一秒仰起头来,目光悄然拂过他的轮廓,想探寻那平静深邃之下的暗流。
檀序忽地伏低身体,咫尺近处,一双深黑眼瞳不动声色地凝注她。日光滤过绒长睫毛,投下缄暗的影子,冷涧深雪被一寸寸消融,他眼睑微动,汹涌的情绪几乎从浓黑瞳孔溢出来。
迫近的雪气无孔不入。
冷香沾染肌肤,氤氲出一片濡热的水汽。
周芒心慌地压住呼吸,手心微汗,“檀先生……”
檀序喉结滚动,神情陡然一沉:“周芒,看着我。”
周芒僵硬地挺着脊背。
檀序勾了勾唇角,气息里浮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现在你相信了。”
她唇瓣抿出一条线,她知道自己应该顺了他的意点头。可他垂眸注视的神态,分明再强势霸道不过,目光却是冷寂的。似伏延万千里的雪山,只须一丁点声响,就会彻底崩裂、坍塌。
危险而易碎。
她心弦鸣颤,喉咙干涩。片晌,轻声笑道:“檀先生的眼睛好漂亮。”
檀序脸色变幻,深幽与炽热同时在他身上重叠。他眼眸微动,视线一刹穿透她淡薄的微笑,如出鞘一般锋利。
周芒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另一种冒犯。她才想解释,林丛中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人走近了,高马尾还在摇晃,女孩先冲坐着的周芒问, “是周小姐吗?我来送东西。”
周芒点头,又请她过来,“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
檀序一直没出声,自上而下扫过女孩带来的消毒喷雾和无菌敷贴,还备了双拖鞋,也算是妥帖。他眉头轻轻一挑,收回目光。
口袋传来嗡嗡振动。
他捏起手机一眼未看,侧首对着周芒道,“失陪,”垂目等了片刻,声音也同眼神在明灿光霞里轻轻地沉,“接完电话,我就送你回去。”
周芒还在想得体的措辞,面上显露出几分婉拒,“不用了,我处理好伤口,要先去找朋友会合。”
檀序淡淡地点头,走远几步,拿起手机。
听筒那端声音嘈杂,蒋春霖拔高音调:“你在哪里?我妹和周昀一直在追着我问,就怕仪式上找不到人。”
檀序往回看了一眼,神色淡而克制。她坐在蓬放绿植中,给伤口涂药。头颈微垂,风穿过庭院,薄纱从白皙肩头跌落,一根细长发丝沾在饱满的唇瓣,她轻咬一下,在上面压了一道淡粉色的印痕。
旖旎的红。
他抄在裤袋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握紧。
静默一息,他声音如常,轻描淡写地说:“迷路了。”
蒋春霖“咦”了一声,倒也不太担心,“好好好,我现在就过来找你。”顿两秒,终于听明白了,就凭檀序在德国读研还能顺利毕业的脑子,能在他家的犄角旮旯迷路吗。
“可以,您别迟到就行。”
没等到蒋春霖,夏意先闯进这方小天地,“周芒。”
走到周芒身边,看了她和檀序两眼,才挽住她的胳膊,余光斜飞,一副“他是谁”的好奇神色。
周芒没有接收讯号。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抚平礼裙站起来,眉眼之间含着一丝礼节性的浅笑,“檀先生,我先告辞了。”
檀序淡然颔首,“再见。”
目送两人迈下台阶,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木后。
*
走得足够远了,周芒才松口气,绷直成线的双肩塌下来。
夏意用胳膊怼了怼她,狐疑地问:“干嘛,你怎么这么紧张?”
周芒侧过脸看向另一边。
“他,就是那个债主啊……”夏意了然的语气,盯着她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若有所思地,“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喜欢他,就pass下一个咯。”
“不是。”周芒摇摇头。
“不是什么?”夏意无语,不理会她含糊的说辞,直截了当,戳开疑惑,“你没有欠他人情,还是你喜欢这一款?”
喜欢。
舌尖抵住上颚,气流轻轻擦着齿关,这个词一旦落地,似乎就能漫天遍野的,肆意疯长。
周芒瞳孔瞬间颤缩了一下,慢了一拍,才想掩住夏意的嘴,仿佛这样就可以让那两个字咽回去。
夏意眼尖,戒备地把手挡在脸前,“我不说了,嘿嘿。”
周芒:“……”
过去半晌,她才吁出一口气,笑容极淡,“夏意,都不是的。我好像,害怕他。”
夏意皱起眉,拍拍她的肩膀,决定跳过这个不开心的话题。她看手机时间,笑道:“啊……晚宴要开始了。”
婚宴订的酒店离临湖别墅很近,周芒和夏意乘蒋家的车,不过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迎着橙粉色的霞光往里走。
敞阔的圆厅,头顶一片深蓝色星空,静谧闪烁。多巴胺色系的鲜花从穹庐悬垂而下,藤蔓柔嫩,从翠绿根茎处漫生出斑斓绒密的番莲和玫瑰,如花园中梦幻瑰丽的彩色宝石。
服务生一路引她们入座。
周芒才留意到,餐台铺的是粉色绒布,水晶杯和烛台错落摆放,造型复古,蜡烛呼应了鲜花的颜色。
空气弥散着暖而甜的香气。
一切细节都可见用心营造的浪漫,小小一片银河耗资百万,需要数千小时搭建,而所有鲜花更是当天从国外空运进口的。
她听见身旁的夏意脱口道:“好大的场面。”
然而真正的排场是这场婚礼请到了中静集团的掌权人,檀序。
压轴的大人物一出场,如一个巨大的磁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附。
炽白灯光如昼,周芒晃了一下眼睛。再抬头时,檀序已站在宴会中心,穿一件黑色青果领西服,剪裁利落,柔软的骆马绒面料,是与他本人相洽的内敛、矜贵气度。如梦似幻的背景点缀,他目色淡静,说话时的声线低醇,细辨之下层次分明、讲究。
没几秒,他就觉察出她的目光。
台上与台下,隔着热烈的繁花和静燃烛光,掀了一下眼皮,眸光转动。
周芒耳边响起窃窃的交谈声。
“嘘,檀先生是不是在看这边啊?”
“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还帅,身材也好。”
“别犯痴。”
“听说孟家那个女儿刚回国,课上一早就放话,要两家联姻。”
边上轻嗤了一声。
周芒铺餐巾的动作一顿,莫名心烦。
檀序目光落下的刹那,不知从何吹来一阵风,迢迢星空之下,悬挂于穹顶的玫瑰掉落了一瓣花,如蝴蝶振翅,翩跹于下一场春日。
周芒眨了眨眼睫,脸上有些微的凉风。
她若有所感地望向那道修长身影时,他已恢复淡漠神色。
又听见有声音说:“原来是在看花啊,误会大了。”
夏意切了块烤羊排,视线转向周芒,半边脸颊还鼓鼓的,“刚才他……四不四……在找泥?”
周芒忍不住弯唇,一双清润杏眼在昏濛的阴影里熠熠粲然,模仿着她的语调:“四啊四啊。”
下一瞬,包内手机轻震。
周芒微愕,手指划开屏幕。
檀序:【周小姐的眼睛也很美。】
手指悬停在对话框,奇异的感觉在心腔深处一鼓一鼓,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只有雪山空寂的回声。直到灯光与音乐变幻,她才从恍惚中惊醒,克制地回复:【谢谢。】
她放下手机,目不斜视,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琳琅的菜肴上,余光却忍不住瞥过衣香鬓影的宾客们,遥遥投向主桌中间的男人。
他放下酒杯,含蓄地微微一笑,“抱歉,有公事要处理一下,”之后拿起桌上手机,指节在灯光下如打磨无瑕的冷玉。
檀序:【不客气,礼尚往来而已。】
周芒还来不及回,就见夏意靠近她的位置,忽然吐出一句:“啊,你的脸好红哦——”
她下意识按熄屏幕,抬手摸了摸脸颊,“可能是,热的。”
“是吗?”夏意关切地看了看她,又检查起桌上的菜,还是不放心地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会不会是误食了坚果?”
周芒心中一动,看着她笑,眼眸弯弯的,“你放心。”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包,补充道,“我带了药,而且也提前跟安宁说过,有忌口和过敏史的宾客的餐点都是提前特制的。”
夏意听完松口气,慢吞吞咽下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