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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8

  退婚后,时间一晃,就到了蒋安宁婚礼当天。

  天真无忧的少女对寡言清贫的学神一见钟情,从小没有吃过丁点苦头的她,为了能和周昀多说一句话,整个学年天天泡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刷题。

  暗恋成真,从校园到婚纱,听起来就像是一场美梦。

  夏意真心实意地夸道:“安宁真是厉害。”

  她拉着周芒的手,朝着二楼化妆间的方向走去。

  这场婚礼,考虑了男方的家境操办得十分低调,午宴就选在蒋家别墅,自助简餐,氛围布置得轻松浪漫,人数不多,只有一些近亲好友到场。

  周芒穿过随处可见的鸢尾花装饰,见到婚礼的主人公。蒋安宁一袭抹胸高定礼裙,白色鱼尾波光粼粼,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周芒进门的时候,化妆师正往她唇上刷一层透明晶莹的唇蜜。

  蒋安宁从镜子里看见人影,侧过头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你来了呀。”

  夏意揽住周芒的肩,笑着说:“哇,只看到周芒,那我走了。”

  “你管我看美女,”蒋安宁用手轻轻扇风,怕唇釉溢出边缘,一边翻了个白眼,“哎呀快走快走,礼物记得留下。”

  周芒看她俩斗嘴,杏眼弯起温柔的笑弧。

  她今天的dress code是一条继承自蔺女士年轻时的古董裙。珠光缎面笼着层层叠叠的薄纱,似流溢的月光,衬得她肌肤光润,乌发姣然如春水。唯独鞋子显出几分隆重之感,白色小羊皮,七公分的高跟,鞋面摺边镶嵌大小不一的珍珠,错落点缀,是一种生命力盎然的美。

  周芒雪白纤颈微垂,把礼盒递到她手边,“新婚快乐,安宁。”

  蒋安宁想问她之前给狗找领养的事,冤种大哥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旁边的夏意把礼物给她,举着手机要三人合影。

  她瞬间忘记,配合地摆出姿势,在脸颊边比c字,“开美颜哦,别把我拍丑了!”

  夏意按下拍摄键。

  “哎不行不行,我刚才眨眼了。”

  “重新来!”

  “这张也不太好。”

  “我觉得很好看啊。”

  “哪里?”

  玩闹一阵之后,有工作人员带周芒和夏意去宾客区休息。

  而前一天的这个时候,蒋春霖站在冷餐台边,焦躁地扯领结,来回踱步。手机一接通,他就火急火燎地问:“新闻说慕尼黑在下暴雪,机场航班都停了,你今天还能飞吗?”

  会议散场,何向鹰送其他人出去。檀序坐在沙发上休息。

  身后是一片低垂夜幕,阴渗渗的云层中,闪电和雷声隐隐。白色的雪花模糊了目之所及的景象。楼宇栖伏,雪层积得深厚,主城区的灯火像是掉落在地上的繁星,只余微芒。

  他语气淡静,捏着手机,“为什么不。”

  蒋春霖抬腕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晚宴是6:08开始,我最多想办法往后延半个小时。”

  檀序侧首,落地窗外依旧是漫天冰雪,他掀起眼帘,带点琢磨不透的意味:“不用了,这种时刻我怎么会错过呢。”

  挂上电话,何向鹰推门而入,提醒道:“檀董,湾流g650er已经停在跑道上,随时可以起飞。”

  二十分钟后,飞机两翼掠开层层风雪和厚密乌云,升上万米高空。

  *

  草坪布置得十分别致。

  莫奈色系的铃兰花筑成一座精致的花门,流沙玫瑰和鸢尾在茂盛的草木之间温柔绽放,水边的百子莲随风摇曳,散发清凛的水生调。

  木质摆台上,冷烛光焰氤氲出迷离的光晕。

  如梦似幻的氛围轻漾。

  很适合宾客聊天、放松。

  周芒握着一支香槟杯,不经意回眸,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她。

  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举起手中酒杯,朝她致意,然后一阵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他微笑:“我姓王,王隐,请问你怎么称呼?”

  周芒笑一笑,“周芒。”目光却略过他,在人群中寻找夏意的身影。

  对方没有被她的冷淡劝退,“你介意多一个朋友吗?”他从外套里掏出手机,微微而笑,准备加她的联系方式。

  周芒挑了下眉,“抱歉,我介意。”

  王隐愣了一下,重新打量着她,“你可能不认识我,认识之后就会发现,我这个人对朋友一向大方,有求必应。”

  周芒挑了一下眉,唇角微勾着看他,“我劝你,话不要说太满。”

  “你——”

  他想上前拦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旁边,夏意狠狠瞪他,先声夺人:“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蹭别人的请柬进来,不丢脸吗?”

  王隐脸色瞬间阴沉。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其他人探寻的目光,才不痛快地走开。

  周芒斜扫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回头问:“你认识?”

  夏意不愿背后议论人,又怕周芒受蒙骗,只说了个大略。

  这人是王家养在外头的私生子,他亲妈在老头子面前还算有几分脸面。他就成天跟那帮子纨绔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专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祸害。

  总结就是,表面人模人样,内里污糟不堪。

  周芒胃袋里沉甸甸的,翻涌起一阵恶心。

  夏意和她无声交换个眼神,也没了好心情。

  除开方才的搭讪,又陆续有人过来打招呼。夏意应付了几回,立刻逃开。蒋家长辈也笑盈盈的邀请周芒来家里做客,影影绰绰之间提到自家适龄的子侄们。

  周芒笑得脸僵硬发酸。

  她放下香槟,裙摆如雪浪曳过草坪,沿着水边慢慢走,躲避这过于热情的气氛。

  鞋跟敲击砖石小路,声音清脆,不知不觉走到了庭院的最深处。池岸边水草丰沛,岩缝间杂着蕨类植物,微风里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湿润泥腥。周芒望着水面的藻荇,幽幽浓碧之下,一尾红鲤翛然划游过。

  看得久了,踩着细高跟的双腿不太舒服,周芒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也不在意是否会弄脏衣裙。

  她提起裙角,脱下美丽“刑具”,才发现脚后跟处细嫩的皮肤已经磨出血泡,轻轻“嘶”了声。

  她一边忍痛,一边在微信上联系将安宁,请她找工作人员送消毒工具和创可贴来。

  将安宁回了个【小猫挥爪ok.jpg】,周芒安心等人。

  古朴遒劲的罗汉松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冷而平静,“不能干就趁早换人,这道理让我教你。”

  周芒本能地屏住呼吸,望向那片密盛的树影,那人就站在淡金的光影下,微垂首,深邃清凛的眉眼被光寸寸照过,让人错觉有一簇冷焰在黑眸中燃烧。

  不容人错辨。

  她心下一惊,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慌懵地站起来,竟忘了穿鞋,双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她弯腰去整理裙子,想悄然离开,左脚鞋子被长长的拖尾扫过,沿着台阶“哒、哒、哒”滚落下去,可恶地转了个圈,仿佛在嘲笑她。

  周芒瞠目,不知道是去捡鞋子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檀序眉头微微一挑,没说话,迈开长腿从树后走出来,“周小姐,”微凉目光扫过她的脸和七零八落的鞋子,唇边泛起极淡的笑纹,“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一。”

  又。

  周芒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恍了两分神,手指轻抚裙上褶皱,没有与他对视,“……抱歉,我不记得了。”她迟疑一下,又问,“我想听你说,或许能有印象。”

  檀序将手机无声地收进口袋,抬眼看她时,神情寻常,没有多余的情绪,“一桩无聊事而已,我怕周小姐不乐意听。”

  周芒心想,分明是他不想说。

  视线中,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脚尖在那只高跟鞋前,相距咫尺。

  周芒才蓦然反应过来,他要替她捡鞋子。

  “檀先生——”她不可自控地唤他,脚趾蜷缩,尴尬地扣紧地面,“不用的,我自己可以,不用帮忙!”

  檀序静静等她说完,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目色深黯:“周小姐这么怕我?”

  周芒含糊地笑了一声,“檀先生身份矜贵,我不敢高攀,更不敢让你、折腰。”

  缄默片晌。

  周芒余光往他寂然的脸上望去,竟生出几分心虚之感。

  檀序察觉到她的视线,微侧过头,瞳膜深处映出一道纤细人影,语声低柔:“是我高攀,周小姐不必客气。”

  话落几秒,他弯下了脊背,俯下身时从袖口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肤色苍白、洁净,手背上覆着淡青色的脉络。

  那只高跟鞋被他握在手里。

  周芒后知后觉地看着。

  他一步步走近,又拿起歪的另一只,把一双鞋整齐妥帖地摆在她脚边,只说一句,“地上凉。”

  她睁大眼睛,太阳穴和骨膜一突一突地跳个不停。她想把耳朵捂上,痛楚却从眼底生出来,就像是慕尼黑那场风雪终于兜头覆来,掩盖了一切纷纭嘈切的噪声。

  风从身体里静静地流过。无边的空旷中,她茫然地想着,终于记起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词。

  原来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