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黑雾缠绕、扭曲，如一群纠缠的黑蛇盘桓在天庭眉宇间，将萧虚本就苍白的面色衬的愈发透明，仅仅对视一秒，阴寒之气令池牧忍不住发抖一下。
唔。
这是妖气？
池牧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正欲细看，那团黑雾却如有生命般倏然而散，露出萧虚冷俊的面容。他本人似乎没意识到自身异常，正冷冷地看着池牧。
萧虚头疼地按住额角，他本就冷得难受，只想浸在热乎乎的东西里，结果这半路杀出来的猫儿不仅搅浑了热水，还溅湿他一身衣裳，令他愈发雪上加霜。
“哎呀！怎的跑进来一直伤病兮兮的狸奴？！”太监肖何正拿着香胰子进来，见状一声惊呼，随后认出了池牧，“咦，这好像是玉贵妃的猫儿。”
“对，今日撞见它被六弟寻麻烦，便顺手解救了，不想它竟一路跟过来。”萧虚吩咐道，“肖何，找人将它送回去。”
不想他话音刚落，手里的猫儿怪叫一声，挣开他的手一溜烟窜到床底下，透过幽暗的镂空雕花缝隙戒备地看着他们。
池牧：“喵喵喵～”
它才不要那个劳什子贵妃！
它又不傻，自己已经得罪了六皇子，现在回老巢就是自投罗网，那玉贵妃能不能护住它还不好说，不如眼前这个太子呢！
这可是太子诶！
说不定以后就是皇帝了！
萧虚：“……”
肖何捂着嘴笑：“狸奴惯会趋吉避凶，这小畜生应是知道殿下对它好，想赖在此处，为寻荫蔽。”
？？？
你才小畜生呢！
池牧在心里骂骂咧咧，碧绿色的眼眸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萧虚，甚至在肖何说‘为寻荫蔽’时，特别认同地软软‘喵~’了一声。
萧虚：“……”
他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垂眸与池牧对视。平静但：“听着，我养不了你。”
池牧：？？？
说了多少次了！
不是养，是供奉，供奉！！
萧虚继续道：“我一介将死之人，根本照应不了，何况身为太子，不可喜于外物。”
年幼时，萧虚也是喜欢过这些毛绒小宠的，他曾养过犬奴月兔，打心里喜欢它们，只是他有一个严苛肃穆的母后，看不惯他耽于喜乐，常常等萧虚回过神来，那些小动物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模糊血肉。
至此之后，萧虚再没养过什么小宠，及至弱冠，也慢慢看淡了，他病痛缠身，自身尚不知寿数几何，何苦再连累它物，徒增伤感。
“玉贵妃冠宠后宫，甚至连我母后都拍马不及，你跟着她必定锦衣玉食，何必居于我这清戚的宫殿里。”
萧虚语调淡漠，然而在提及“母后”二字时却有轻微的钝涩，冷寂的墨眸愈发晦暗。
池牧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它歪头观察萧虚一会儿，突然从床底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扒着萧虚的腿人立起身子，舔了舔那略微弯曲的冷玉指尖。
冰凉温润的触感令萧虚怵然惊醒，他猛然收回手，惊讶地看着被他动作带得摔在地上的池牧。
池牧摔了也不生气，顺势倒在萧虚的脚边，拍打着断尾“喵呜喵呜”，叫得娇里娇气。
嗨呀！
别伤心了，有我这么可爱的猫猫在，快来撸猫才是要紧事！
萧虚：“……”
他竟莫名领悟到这猫儿的意思。
池牧侧躺在地，仰头看着萧虚。它有一张骨相极好的猫儿脸，脸盘圆润，绒似碎雪，圆溜溜的眼眸看人时总带着活泼娇媚的神态。
萧虚垂下眼眸，看见它后腿处那道深入白骨的伤口，血已经不再流了，殷红皮肉狰狞肿胀地外翻着，腿骨扭曲像是已经折了，光是看着就不难想象会有多疼。
萧虚突然反应过来，这猫分明伤得那么重，却还坚持跟自己一路。
说不上来的滋味袭上心头，萧虚抿了抿苍白的唇，妥协地叹了口气，“肖何，去取些伤药过来。”
罢了，终究是玉贵妃的猫，想来他母后也是不敢动手的。
池牧碧眸一亮！
萧虚蹲下身子，伸手从它的脑袋一路摸到背脊，平静道：“我只能收养你一阵，待你伤好之后，我便送你回玉贵妃那里。”
池牧闻言，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乱响。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伤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痊愈，到时候那狗屁六皇子应该忘了这茬了，玉贵妃……嗯哼，到时候回去享享清福也不是不行！
池牧心中一定，仰头冲萧虚道：
“喵喵喵～”
成交！
*
如此这般。
池牧便在碧华宫住下来。
萧虚没想到时隔多年后，自己还能再养上小宠，见池牧既然浑身湿透，就想干脆给它洗个澡，方便上药。
其实池牧不太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当妖的嘛，打打杀杀受伤很正常，每次池牧都是找个偏僻的洞穴躲起来养伤，这次也想不管，但架不住有个人类看不过眼。
肖何将伤药之物送上来，萧虚没有宣太医，而是选择自己动手。
“有点疼，你别动。”
萧虚冰凉掌心轻轻捏住池牧的断骨，后者疼得微微瑟缩一下，但也仅仅动了一下，池牧很快就忍住，甚至扭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萧虚施为。
好耶！
它第一次被人类照顾呢！
萧虚有一双十分精致的手。
指骨分明、白皙清透，像仙人雕琢的艺术品。
更精致的是他的动作。
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犹如雪地穿行的蝶，片刻就将续好断骨、缝合包扎好伤口，全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池牧看着裹满绢帛的后腿，满眼惊叹，因为萧虚甚至给他打了个福蝶结！
咦惹！
这人清冷恍若流风回雪，竟然有这么巧的手！
萧虚也有些意外，这猫儿性子顽皮活泼，他本以为会折腾不休，没想到竟然全程都不叫一声，萧虚忍不住摸了它的小脑门子：
“好乖。”
乖巧的猫猫，自然要给奖励。
池牧被萧虚抱着往暖阁走，萧虚早就命人在里头备好小窝，池牧被安置在触感柔软的金丝软锦枕上，身旁密密麻麻地堆满各种玩物，有五彩编织的藤球、有拨浪鼓、有铃铛……甚至它的脖子还被萧虚套上金锁锁！
池牧顶着脖子上精致的金锁猫圈，蹲在一堆小玩具里，瞳孔地震！
淦！
这就是人类的糖衣炮弹么？！
池牧环顾四周，那么多玩具，它甚至不知道应该先临幸哪个！
萧虚被它那震撼僵直的模样逗乐了，从锦枕上拿起一小红袋，在池牧骤然瞪大的眼睛前抖出一堆小鱼干，“乖，赏你的。”
池牧：0u0+++！！
小鱼干！！！！
一堆！！！！
池牧激狂了。
它甚至没留意萧那句‘赏你的’，奔波一日的胃在四溢鱼香里发出空虚的哀嚎，喵嗷一声就扑上去，叼起一根眯着猫儿眼醉生梦死地倒了下去。
呜呜呜！
跑了一天，特喵的终于干上一口饭了！
原来这就是被人类供奉的体验么！
真是该死的甜美！
池牧感动地流眼泪了，但它自诩是有礼貌……有格调的猫猫，吃小鱼干的同时，还不忘喵呜喵呜地拍着萧虚的手。
人类！你很好！
以后本座罩着你了。
温暖暖、毛绒绒的触感蹭过皮肤，萧虚感受到池牧快乐的情绪，眸光微动，冷薄唇间不自觉向上提了提，很快笑容又僵在脸上，脸色骤变苍白——
方才一直顾着猫儿没注意自身，如今闲下来，那股尖锐阴冷又袭上全身。
萧虚看了眼专注干饭的猫儿，见它吃得专注，便转身又回到浴间，吩咐肖何重新续注热汤。
池牧没发现萧虚缓步离开，一连吃了五条才消停下来，口干舌燥，在锦枕旁的水碗里喝了不少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幸福地冒出彩色泡泡。
咦惹！
怪不得玄暝山的妖怪都喜欢往人间跑，去当人类的走狗……接受人类的供奉，原来竟是这么幸福快乐！
所以说猫妖大人是一只没见识的猫猫，天天呆在深山老林不是修炼就是干架，活了一千岁，它甚至没见过猫抓板、跑步圈、逗猫棒，眼界简直浅薄得可怜。
亏了亏了。
池牧一边唏嘘着，一边舔爪爪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然后猫脸深沉、眼眸晶亮地俯视着身周一圈小玩具。
让朕康康！
朕应该先临幸哪个小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