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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四)

  一切都如常,院内安安静静空空荡荡的,听到声响才从大院迎出来两个婢子小厮。

  “夫人,您回来了。”一名婢子上前,是平日里照料覃渊起居的女婢,她慢声道:“夫人,主君请您去书房。”

  正巧的是她也有些话要问他,她应声道:“知道了,我这便去。”

  待走入书房的小院,身后的门也被关上,书房内亮着灯,人影绰绰,大概就是覃渊了。

  鸣蝉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被轻轻打开,开门的人却不是覃渊,竟是曾经在覃府见过一面的覃家三少爷,覃玄之。

  他怎么会在这?

  “嫂嫂来了。”他向后又说道:“那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着鸣蝉惊诧的神情,竟扑哧一笑。

  随后带上了房门。

  向里走去,她外头一看,覃渊正坐在书案处看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地喊她坐下。

  “坐吧。”

  烛火昏暗,在他的衣袖上下挥动间有些摇曳。

  鸣蝉盯得他出了神,长长的睫毛垂下,眉眼分明,他这张脸是极为好看的,可惜冷冰冰的,像一块大冰块。

  她打了个哈欠,一路上虽然不算遥远,但一整日奔波,免不了有些犯困。

  “没睡好?”

  她立马顿住,连连摆手:“睡得很好,就是起得早了些。”说完又想打哈欠,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一下弄得眼睛有些泪光,她眨眨眼,又对上他的眼睛。

  那冰山一样的脸上竟然有了丝松动,他笑了一下。

  虽然就只有一下,但因为离得近,还是被鸣蝉捕捉到了。

  “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今日去了青寒寺。”

  “是,今一早便去了。”鸣蝉没有隐瞒。

  他身形顿了顿,没想到她会答得这么干脆。

  “大娘子...母亲今日来了青州,她也是今夜赶来的。”母亲二字似乎叫得不习惯,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寺里碰上面。”

  是因为梅雀的事吗,鸣蝉不敢确定,大娘子的眼线断了,匆匆赶百里路就为了一个安插在覃渊身边的眼线,不可能。

  她不信。

  “母亲怎得这么急去寺里?也不来府里喝杯茶。”

  “大概,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覃渊不紧不慢回道。

  她要跟他敞开心扉聊一聊,沉吟道:“主君可知道梅雀姑娘?”

  “谁告诉你的?”

  果不其然,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便引得他微微皱眉,看来无论多少,覃渊是知晓一些的。

  鸣蝉沉声道:“主君只管说知晓还是不知晓?”

  过了好一会他都没有开口,鸣蝉也不着急,给自己续了杯茶,慢慢等。

  覃渊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他的母亲是覃家的二姨娘,他是家中的嫡子,母亲同覃重青梅竹马,本该为正妻,可惜天不遂人愿,母亲家道中落,险些被人伢子卖到青楼,原本两家早早定好的婚事也不作数,覃重也露出本来的面目在此时变了心,可以娶她,但只能为妾,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妥协了,没承想刚生下孩子便难产而死,留下覃渊一个人。

  “知晓。”他似乎想了很久,“今日你去寺里,是不是也得知了关于梅雀的一些事。”

  她点头:“是,寺里的禅师告诉了我,梅雀自小在寺里长大,后来便被一位夫人带走再也没有回去。”

  “那位夫人就是大娘子,而梅雀,是她的女儿。”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鸣蝉还是对于这个结果感到惊讶。

  有惊讶有不解还是更多疑问。

  “那为什么....”话还未说完覃渊打断了她,缓缓说道:“梅雀不是大娘子与父亲的孩子,二十二年前,大娘子还是顾家女儿的时候生下梅雀,将她扔在了青寒寺门口,因为,她是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是一个变数。”

  “后来顾家迅速给她指了婚,很快完了婚,大娘子不愿,顾家拿孩子的性命要挟致使她不得不从,顾家的嫡女,我父亲自然愿意娶,他可以既往不咎一切,娶了大娘子一年后才给了我娘名分,可大娘子对我娘恨之入骨,不想她活。”

  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表情淡淡的。

  鸣蝉小心翼翼问道:“恨?”

  “恨,大娘子乃是将门之女,如若不是当年孩子一事,也不会嫁于父亲,从嫁过来那一刻她就恨覃家的一切,后来在她怀了孩子时,父亲抬了我母亲为妾,而大娘子因为摔了一跤致使胎儿小产,一切的怨恨让她发泄在了我母亲身上。”

  “后来她接回了梅雀,让她在身边做了几年贴身婢女,我也没想到她会死。”

  鸣蝉渐渐对这些事情清晰,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既然梅雀是她女儿,那为什么梅雀会死,会对自己说那些话。

  可惜,她现在再也不能开口回答。

  覃渊闭上眼睛,“有时候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这句话点醒了鸣蝉,若不是梅雀想死,是有人要她死呢,可那是她的母亲....

  她的尸体早就被扔在乱坟之中,就算是有这个猜测,也已行不通了。

  覃渊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顿了片刻道:“她死于中毒,可不是普通的毒,是蛊。”他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了一只死去的小虫。

  鸣蝉看着那只小虫不可置信道:“可大娘子是她生母啊,她怎能!”

  “怎么不能?最看不透的就是人心。”

  “可蛊虫从何而来,这种巫术,大娘子又从何学来的?”

  巫蛊之术。

  “大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银簪,是巫蛊后人,当年大娘子还是顾府小姐的时候,曾跟随她的父亲出征,在南疆时救下了一名女子,后来得知她的族人皆死于战乱,她就把他留了下来带回府里,此后便一直跟随大娘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不知哪里的一阵风,呼地一声,桌上的烛火被吹。

  屋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鸣蝉下意识要推一边的窗子,却被覃渊一把抓住,对着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出声,肌肤上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又恢复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烛火重新燃起,他突然冷不丁说了一句:“其实当时,你不嫁,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脱身。”

  “为什么不嫁?”鸣蝉心一横,脱口而出道。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茶香袅袅,让她的脸朦胧起来,鸣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默默掐了大腿一下,心底叨念,不要被美□□惑,不要被美□□惑。

  看着她紧张的神情,覃渊倒是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些跟从前,不一样了。

  鸣蝉不抬头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今后你有何打算?大娘子今日来此,定不只是去一趟青寒寺那么简单。”

  覃渊倒不以为意,从小到大,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那就来吧,明日不知道又会唱一出什么戏,我不在府里,你千万小心就是。”

  覃渊现在只是青州太应寺狱史,而两年后,他查青州赋税一事另有蹊跷,揪出了背后之人,还了鸣府一个清白,也因此被天子赏识,此后平步青云,本该有一个大好前程,可在长嬴四十七年天子密诏,覃渊革职,贬为庶人,永不召京。

  距长嬴四十七年,还有十二年。

  看着眼前的人,鸣蝉突然有些不忍,最后真的会如那本书中的记载一般,偏院中了却此生,大病一场,郁郁而终吗。

  偏偏最看不透自己的结局。

  鸣蝉点点头,退出院门,才长舒一口气。

  -

  院墙处不知从哪落来一只乌鸦,叫声难听,久久停留在此。

  正走着一个人突然从一旁地跳出来,把她吓得大叫一声。

  “是谁!”

  “哎是我是我,嫂嫂。”那男子也慌了神,一个劲地在嘴边比划着。

  鸣蝉拍拍心口,“你在此做什么,找我何事?”

  覃玄之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会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托我同嫂嫂说,明日青州湖庭游玩,邀嫂嫂一叙,许久不见了,她甚为想念。”

  鸣蝉在心里冷哼一声,又要玩什么花点子。

  见她许久没有回答,他试探问道:“嫂嫂?”接着他咳了一声继续说:“嫂嫂要是不想去,玄之跟母亲说一声就好,不碍事的!”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年,她有些分不清是敌是友。

  “我去,我也许久未见大娘子了,自然要去叙一叙。”

  远处听雨提着灯笼朝她摆手,“小姐!”

  走近了才见旁边还有一位男子,看清了容貌后听雨后退一步低身回答:“原来是三少爷。”

  “不碍事,既然话传到了....”他做出一个溜的手势。

  一直走到自个院里鸣蝉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月色如水,听雨塞给她一个汤婆子。

  “小姐,怎的去了这么久,现下虽还未到冬日,但秋夜的寒冷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快拿着婢子刚塞的一个汤婆子暖暖手!”

  鸣蝉搓了搓手心,坐在床榻边,“是比白日里不知道冷了多少!哎听雨,明日你告知落雁,叫她来前院伺候吧,母亲叮嘱我,身边不能少了人,明日我们得多留个心眼。”

  “好嘞小姐,听雨知晓了,从你去前院婢子这心就突突地跳,小姐,你明日真的要去吗?”

  鸣蝉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大娘子是聪明人,前阵子刚出了梅雀的事,现下不是她动手的好机会,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