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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第一甲(1)

  这个问题,沈离最有发言权。

  他的师父当初步行到他家门口收了他,但那时沈离只有几岁,他师父给他留了一行李箱的书,让他务必熟读,成年之后再去京州找自己。

  那箱书是他们师门里传下来的法本,大部分是命理占卜的。另外有一些很奇怪的法本,比如“夜行怕鬼符”,遇到打不过的厉鬼时,在手掌心写“我是鬼”即顺利通行,再比如遇到心情低落的朋友时,可以做“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的祝由术。[1]

  沈离正式入门之后,向王归询问过“夜行怕鬼符”的真实性。

  王归说:“这是为了预防法本被盗,祖师会故意写错字,写压根没有的字,或者加一些这种让盗法者看起来像傻逼的假法。你不觉得一个道士遇到鬼的时候在手里写‘我是鬼’很滑稽吗?打不过就加入啊,鬼都无语了。”

  沈离迟疑地问出:“那师父怎么没提醒一声。”

  “前提条件,‘打不过的时候’,我们师门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王归原本神态自若,说着说着上下扫视沈离,“你不会……”

  沈离不再说话。

  在打架这件事上,他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宋衍和王归修雷法,脾气越修越暴,能动手绝不动口。而沈离勤修文昌法、药师法,专研术数,助力上岸,知心陪聊,痛经祝由,最后终于成了经验丰富的妇女之友,功德永动机。

  “说实话,我已经做好了赔钱的准备,我就好奇结果。”沈离放下冰坨子,“理论上它就是一个讲逻辑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可行,但玄学上,既有世界观告诉我不能够。”

  王归:“怎么说?”

  沈离正色:“趋吉避凶是独属于生命的本能欲望。”

  “笑死我了,”宋衍双手抱胸,忍俊不禁,“哥们儿你适合卖萌,不适合一本正经。”

  “汪汪汪!”沈离炸毛,恶狠狠瞪了宋衍,继续,“你们看过甲骨文的‘吉’字吗?是一个‘凵’形凹凹,凹凹里有一些像箭头的符号,应当是提醒人这里是陷阱,楚帛的‘凶’和现在‘凶’基本一样了,那把叉是用来伪装的覆盖物,那就是一个陷阱。‘吉’的标记,野兽看不出来,人可以。”

  “‘凶’是一个陷阱,而‘吉’是避免掉入陷阱的标记。”

  “人做陷阱是为了捕猎,如果猎物也可以识别那些陷阱,陷阱就没意义了。”

  宋衍已经听懂了,他们修行的人都有魔考,更别提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人类是另一种维度的猎物罢了。[2]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身在玄门之中都不敢说自己勘破天机,并没有完全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又如何能够呢。宋衍当道士的第一天,游敏璋就告诫他要“畏天道无常”。

  “没事,我们技术入股,亏了也是老板的事。”王归举烟。

  接下来,几个人倒腾出了过去几年的功过格。功过格是道士用来记录言行的簿子,不算是很严格的规束,看师门怎么要求。

  宋衍十三年前来京州读大学,十年前认识了王归和沈离,彼时三个年轻人还不那么挂逼,虽然没有师父管,但也相约每月一次功过格围读,功德展示会。

  地点在刘家窑的麦记,时间是每月最后一周的周五晚上,晚餐是穷鬼套餐,由kpi最低的那位公子买单。

  那时候还没有稳定客户,也没有打架的业务,副业主打一个算命。三个人的功过格上都有不少的案例。这项活动坚持了几年之后,换成了在南城小院看电视剧,遂作罢,功过格簿子都留在了耳房。

  现在一整理,发现看过人间百态还真不少。

  宋衍拎着自己十八岁时的功过格,不禁感叹:“是贫穷让人变形,还是修雷法真的让人暴躁?”转而由想到自己最近的还债生活,补充道:“是贫穷!是贫穷!这个屁班,不上也罢!”

  沈离欣赏着自己优秀员工笔记一般的功过格,听到宋衍的话,问他:“宋宋,你不当道士的话,想做什么?”

  “不当道士啊……”宋衍一个学生物化学的,本来想说大概率在高校卷生卷死,但转念一想,生活如果是那样,自己大概也会倦,思考好半天才说:“裁缝吧,不考虑吃饭问题的话,我想当个裁缝,只给自己做法衣。”

  沈离、王归均十分无语。

  三个人忙活到快十点,分出了可以喂给ai的案例,然后交给吟萍,让她整理成电子版。

  九几年电脑刚兴起的时候,王归他师父武璜还在院里。武璜寻思吟萍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她报了个夜校的计算机班。吟萍每天晚上显形之后出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学习先进技术。

  沈离刚来的时候看到吟萍会用电脑,都惊呆了,重生之我在百年之后当码农(不是)。

  以前,王归本来想叫吟萍把耳房里的档案全都电子化了,还想叫吟萍给自己玩的网游做代练,吟萍直接把香炉砸了:“领一个鬼的香火,干一队兵马的活?你怎么不去抢?”

  王归举起双手:“ok,姑奶奶您别生气,想吃点什么?”

  今天的小聚到此为止,周三早上沈离会叫人来接,直接去跟常衔山谈合作。

  宋衍回到家,还是惯常那副冷清场景,外来的五光十色光影落在灰暗客厅里。只是能感觉到坛房里淅淅索索的聊天,对宋衍来讲,这房间有了一些生气。

  陌生,但似乎不排斥。

  巴屠戮:“你们不会这辈子就关在塑料瓶里了吧?”

  “不会,酆都大牢的阴差半年来一次,阴差大哥一次押不完那么多,收够量就走了,剩的等下一波。”

  巴屠戮:“你犯了什么事被宋哥抓来的啊?”

  “我啊,这事情说来就长了,我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哦对了,我是明朝人,那个时候八字合婚就直接定亲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踏马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的,长得巨丑。而且啊,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这种叫拉拉,我喜欢女的,长发美t小姐姐一枚呀。”

  巴屠戮:“惊了,你的八字里是不是也带七杀?”

  “卧槽你怎么知道?”

  巴屠戮:“我找人看过,那个算命先生跟我说同性恋的八字十有八九带七杀。你继续你继续。”

  “我特别喜欢收藏首饰,也喜欢自己做首饰,总之看到那些卟灵卟灵的东西我就很开心。后来我难产死了,那个死男人火速续弦,继室霸占了我的首饰,我不甘心啊,我就附在我最喜欢的翡翠镯子上,那个继室有眼光,她也喜欢,老戴。”

  巴屠戮:“然后呢?”

  “然后死男人遭变故,倾家荡产,镯子被当了,几番流转,几百年过去了,最后在潘家园,被一个大款买下来送给小三,小三有巨多首饰,我当时就激动了,就时不时窜到小三身上摸首饰。”

  巴屠戮:“啊……那小三身体受不了吧。”

  “是的,她很快就精神萎靡,一病不起,医院找不出来原因,大款就找道士,然后宋持盈就把我镇压了。”

  巴屠戮:“大妹子,你是个狠人。”

  “蛇哥,你也不赖。”

  巴屠戮:“但是因为那点喜欢,成为执念,就不去投胎,最后当阳漂,不后悔吗?”

  “蛇哥,你说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不就为了那点执念吗?如果不是当阳漂,我也没想到世界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应该活在现在的。无所谓了,现在姓宋的原地崩了我也无所谓。”

  巴屠戮:“也是,真羡慕你,喜欢,就用力抓住。我也好想去外面晒晒太阳啊,以前我每天显形的一个时辰,都是在晨跑。”

  宋衍赤脚站在坛房门口,隔着细小的一道缝隙,看到蟒蛇在地板上左右蹭动,香火烛光下,蛇头下方红色珠纹有些刺眼。

  宋衍推开门,一蛇一鬼的谈话猝然终止。

  蟒蛇转过头,尴尬地吐吐舌头。宋衍念了一段咒,掐诀指向蟒蛇。

  ——“赦。”

  蟒蛇脖子上的红纹羽化消失。

  “别跑远了。”宋衍留下背影和侧脸。

  今天躺得还算早,宋衍举起手机翻看朋友圈,过去一个周都是宋春虹刷屏,去平潭岛看蓝眼泪啦,去烟台山拍网红打卡照啦,去坐闽江游轮啦。

  很欢乐,真好,羡慕。

  照片上的女人不高,不算胖,有中年女人的松弛感,脸上是自然老去的痕迹,一身奢牌,学小女生的拍照姿势,很可爱。

  宋女士是宋衍最尊重的一位女性,当然,他认识的女性本来就不多。

  宋春虹是宋衍的养母。

  二十多年前,在清州那样一个东南沿海小县城里,没读过什么书的宋春虹,就像所有从小被灌输着“长大了就要嫁人生孩子”的女人一样,自然而然,毫无反抗,嫁给了父母看好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个普通的工人,内外分工倒也凑合过,只是宋春虹一直没怀孕。

  宋春虹去检查过,她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个锅向来是要女人来背的。两人领养了宋衍,显然的,如果是宋春虹有问题,那就不是领养而是离婚了。

  宋衍在孤儿院的时候不爱说话,因为长得太秀气,别的小孩老爱欺负他。会表现自己的早被领养走了,宋春虹他们领养到宋衍,是当时只剩下宋衍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孩。

  一开始生活挺和谐的,宋衍读书很厉害,村里叫他小神童,宋春虹的前夫觉得长脸,开心的时候对他们还挺好。再然后,就是宋衍生了场病,人也是个活人,动也能动,就是痴傻,说不了话,做不了事。

  前夫离婚跑路,宋春虹带着宋衍到处治病,直到有一天游惊雾敲响了他们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