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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铺天盖地的鎏金灵液流淌开来,引着众人去往那青铜残骸间,不知何时,竟有一道入口浮现,碎成几瓣的青铜脸砸落于地,五官错位,不复先前端正,倒是十分诡异。

  那巨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嘴角若扬,似笑非笑,扭曲怪诞。

  宋蘅毫不留情地从一地碎片上踏过,论旁门左道,这些伎俩她尚且瞧不上眼,无论灵物邪物,都是她的踏脚石。

  内里豁然开朗,不复昏暗黑沉。

  远处隐约显露出几分光亮,更有潺潺山水流动。

  而在那出口前,垂下两片布帘,半遮半掩。。

  “咻——”

  厉沉云抬手打出一道灵力试探,布帘吹拂,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

  周遭也很是安静,没有那蠢蠢欲动的鬼气,也没有那些暗地里的伎俩,只是露着这扇门扉,十分正大光明。

  “我便前去一探。”檀青走上前来,意有所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蘅,带着些怅然:“也好彰显一二。”

  他分明是在回应先前的话语,要做出一番样子来,以此证明自己的一番“真心”。

  这般好心,也不知几分掺假。

  宋蘅面不改色,仍是笑意盈盈:“只檀师弟一人怕是多有危险,不若一同进入,也好彼此照应。”

  厉沉云自然没有意见,檀月向来不掺和,那么便唯有明笙笙。

  明笙笙看了眼远处的席玉君,自然无惧:“那便一齐入内,想来那见不得光的妖魔鬼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经过宋蘅。

  宋蘅耸耸肩,跟了上去。

  只是些绵里藏针的话倒也没什么,她还不至于处处要同明笙笙计较,若非为了席玉君,她实在懒得同这娇惯的师妹明争暗斗。

  思及此,也只得叹一声虎落平阳,有心无力。

  几人一起踏入内里,甫一进入便眼前一花,身旁哪还有半个同门身影,仅仅只有自己,他们被分开了。

  连最后进入的席玉君也被隔开,宛若一间小密室。

  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一张铺开的空白纸张正对着他,目的已然昭然若揭,其余人面前亦是如此,摆明了要写下些什么。

  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将人困住了,不得而去。

  厉沉云皱眉,剑光扫过,再次打空,面前笔墨纸砚如昔,静待执笔,他走上前去,凝眉思索,究竟是要人写些什么呢?

  他想了想,提笔写下道经开卷。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1]

  停笔刹那,纸上十六字尽数消失。

  如墨晕染开来,在他眼前融水幻化,眼前再次是白纸一张。

  他忍不住攥紧指尖,掐紧手中狼毫,看着那空白,一时竟没有头绪。

  檀青则是提笔写下一行行诗文,非是道法心得,而是寻常凡间词句。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2]

  只是这些字也于顷刻间化为乌有,不能停留其上,并不是此间人想听的话。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思绪,非为窥心吗?

  檀月性格单纯,颇为直率,径直写下四字:“花开花落”。

  她放好笔,站于桌前,静静看着这几个字,她由衷的愿望与宿命,她的心里没有那些杂乱的情绪,唯有宁静,这是檀青也不曾察觉的剔透。

  端端正正的四个字在纸上缓缓融开,却又很快止住,墨迹回流,再度构筑回她原本的字迹,纸张飘起,其上字迹震动,似在权衡度量,片刻后,那纸卷起,盛放于案旁,而后桌案消失,她已然出了密室。

  檀月惊讶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可是她的身后并没有任何房屋,这里一片平坦,柳树茂盛,长长的柳枝垂落,岸边河流不止,远处有几间茅草屋零碎地矗立着,没有飞鸟走兽,更不见人烟,静谧祥和。

  “他们还没有出来吗?”

  她有些不解,可是不论左看右看,除了她,再没有人了。

  “席师兄?”

  檀月不确定地唤道,可是没有听见答声。

  “席师兄竟也没有出来。”

  她更苦恼了,只得蹲守在原地,不敢轻易走动,以免大家彻底走散,不若等一等,兴许他们一会就出来了。

  此刻席玉君也被困于密室,在他写下心法、剑术、炼丹炼器之法却尽数无果后,他放下笔,非恒剑出鞘,劈向桌案。

  不问道、不问法、不问心。

  此地浑浊,已然无需留手。

  灵光湛然,一剑清虚妄。

  “刺啦——”

  那桌案立时被劈碎,笔墨纸砚尽数消失,露出此地真容来,一层结界将他包围,困于其中,灵力涌动,为此地暗处之人所操控。

  非恒剑剑势不止,剑光不休。长剑在他手中翻转,玉袍翻飞,眉眼尽是冷冽,如雪剑光映照于他无波双眸,风光霁月,剑如月,芒如星,刹那碎空,撼动天穹。

  “噌——”

  席玉君收剑回鞘,抬脚间结界爆碎开来,未能阻他片刻。

  “大师兄!”

  檀月在外头听见轰然一声响,当即便退开了来,如今一见,正是大师兄破界而出,不由地出声唤道。

  席玉君颔首:“可见她三人?”

  檀月摇头:“如今只有大师兄和我。”

  “那便再等片刻。”

  “好。”

  结界内。

  宋蘅立于案前,一手执笔,眸色明灭,几度变幻。

  “如此刺探秘密,手也未免伸地太长了。”

  “呵呵——”

  隐有笑声传来,低不可闻。

  “凡入此间,请吐一密。”

  “人生在世,不过活一长舌,眼观耳听,借你一寸杀人刀。”

  宋蘅冷笑一声,不再停顿。

  她下笔飞快,仿佛心中早已胸有成竹,纤细的指节攥着这支细细狼毫,笔锋却苍劲有力,两个大字跃然纸上,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这刻于心间的名字如今被她真个吐露,一时力透纸背,宛若剑芒,带着股肃杀决绝。

  纸上赫然写着二字:玉君。

  阴冷的风拂过,似有人自她身畔经过,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她惊疑地将这纸翻了个面,看着那浓重墨迹,带着些事不关己的笑意,轻叹道:“你是真的恨他。”

  “刺啦——”

  那纸彻底粉碎,消失无踪。

  宋蘅抬起头看着并没有人的虚空,双眼漆黑,一字一句道:“所以呢?”

  无论她将那恨意压地多深,面上多么若无其事,可是到头来,到底不能淡然处之,只需要这两个字,便可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火。

  她心底的恨几乎要溢出,眉心黑莲若隐若现,神魂蠢蠢欲动,黑色衣裙无风自动,凛冽的气息迸发而出,带着令人不安的心悸。

  尤其是那张遮面的黑纱,震颤地越发剧烈,好似下一秒便要从她脸上飞走,揭开她底下掩藏的真面目。

  那一定是可怕至极的梦魇。

  “呵呵——”

  那笑声再次响起,却逐渐变远,这阴境内不知名的存在飘远了,也不知下一步又会如何出手。

  宋蘅闭目,一点点压下翻涌的神魂,她在这无光的黑暗中静立半晌,才将那股涌上的情绪尽数收敛,归于平静。

  她一手掐诀,指尖点于额心,长长的眼睫合起,眉眼沉静,眉心处黑莲缓缓旋转,如同吐息,按下那些经年的意。

  而后一切消失,她睁开眼,如盈盈秋水,潋滟生辉,动人心魄。

  “宋师姐!”

  檀月小跑上前,一把挽着她的手臂,大感心安:“宋师姐你可算出来了。”

  席玉君向来寡言,同她也无甚可讲,她在外的每时每刻真可谓煎熬,一边端正身形,不敢放松,也不敢打扰大师兄,一边暗暗焦心,可又不敢询问大师兄,只觉得同大师兄对视一眼,倘若眼神飘忽一瞬,便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斩于剑下,委实可怕地紧。

  宋蘅轻笑:“劳烦檀师妹等候这许久。”

  “不劳烦,还有大师兄呢。”

  宋蘅看向席玉君,眉眼弯弯。

  她只是唤了一声:“玉君。”

  席玉君耳尖微动,不过是简单的称呼,却莫名令人悸动非常,像是尊敬,无端让人萌生一种重要之感,好似她下一刻便要说些大话题来,又好似,仅仅只是他十分重要,又带着些难言的亲昵,不动声色,回味绵长。

  他冷淡回应:“宋蘅。”

  他面上分毫不显,可袖中双手却不知何时用力握起,是一种防备,还是一种攻势,他也不得而知。

  而厉沉云,在屡次试探无果后,他紧抿着唇,一笔一划写下那不可言说的隐秘,密室内落针可闻,唯有书写时低微的沙沙声。

  “啪——”

  檀青将笔置于案上,纸张合起,将他的深藏的思绪一并藏起,而后结界打开,露出在外等候的众人,他挑眉道:“不曾想我竟至最后。”

  檀月:“明师姐还尚未出来呢。”

  “哦?”

  他好似饶有兴趣,凑到宋蘅身旁,神神秘秘地刺探道:“不知宋师姐写下什么?”

  “无非是爱恨嗔痴,世间万事皆不离一个情字。”

  他恍然大悟,看看席玉君,又瞥向厉沉云。

  “可却不知此心系于何处?”他忽而收敛些轻佻神色,稍稍端正了些许,不知是玩笑话还是发自他那难以捉摸的真心:“更不知,在下是否亦在这爱恨嗔痴中?”

  这话一出,连厉沉云都不由地侧目。

  他自出来后便有意识地拉开了和宋蘅的距离,板着个脸,同席玉君分立两方,个比个的沉默,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宋蘅神色依旧,不为所动:“修仙便是为着斩情了断,檀师弟何必执迷不悟,硬要入此迷途。”

  檀青:“无非万事不由人。”

  宋蘅笑笑,不再搭理他。

  首先,他得是个人。

  在那最后的密室内,明笙笙看着这张纸,一笔一划写下,她十分用心,带着满腔的情意与诚意,只是看着这个名字,她便觉得沉醉。

  玉君。

  她定定地看着这二字姓名,不自禁用手触摸,以指尖细细描绘,眼中柔情万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暗处那人大抵也觉得好笑,于是便笑出了声。

  “你好像以为你真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