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川望着天空，一片云正拢过来，正好遮住了荧荧的月的光辉。
月黑风高夜，正是该发生祸事的时候。
丢下了手里的烟，狠狠踩熄了，他这才穿上外套，这才走进医院的大门。
护士远远迎过来：“路先生，您好，路老先生在四楼，请随我来。”
这里是杭城最大的私人医院，周围的装饰考究奢华，导引问好的护士一个个年轻漂亮，瞧着不像个医院，更像个贵族疗养所。
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医疗设备滴滴作响。病床上，年早过半百的男人闭着眼睛无力地躺着，氧气罩遮过了他大半的面容，而身边低低挨着在哭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但风韵犹存的女人。
而在旁边的椅子上，一个双眼无神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哆哆嗦嗦扒着脚：“我不是故意的，是爸气冲冲找过来的，我又喝了点酒，他打我我就推了他一下……妈，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他看见走进来的人，面上慌张害怕的神色瞬间转为了凶狠：“是你！”
他冲过来，揪着路言川的衣领就是一拳：“就是你搞的鬼！一定是你告诉父亲的，不然我就挪了那么点钱，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是你，都是你!”
这一拳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路言川的身形未动，只是微微瞥了脑袋。他转头，用指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谦和：“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女人见状，转头回来喝道：“路潜，你在做什么！”
路潜怒道：“做什么？当然是收拾他了！”
说着，又是几拳头。
路言川刻意没有躲开，反正他的拳头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力道。女人冲过来，给了路潜一巴掌：“够了，害死你爸还不够，你还想祸害你哥？”
“没事吧。”女人转头心疼地去查看他嘴角的伤。
路言川掩住眼底的抵触，笑得温和：“没事。”
瞧着他们这样，路潜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哥？哈哈哈哈……啊呸，我哥早就死了！你们的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何必再这里表演得那么母慈子孝……你们可真让我恶心！哈哈哈，张芬乐，你不知道吧，你猜父亲为什么也喜欢他？你猜小时候你不在家的时候有多少次我看见父亲从他房间出……”
一拳打过了他狰狞的脸，鲜血从唇齿间溢出，三两滴溅落在地上。
路言川扯了扯领带，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那就不忍了吧，反正路家日子差不多到头了……
路潜说的很对，就他真正挪的那点钱还不足以让路寅动怒至此，但如果是一百倍、一千倍……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牢狱之灾。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从书房保险柜偷出的东西才是可以直接把路寅气得心脏短路的，还有在债主逼迫下他签下的那份极低价的土地让渡协议，是本就强弩之末的路家最后的希望……
一把甩开想要阻拦的女人，路言川骑坐在路潜的身上：一拳，两拳，三拳……
路言川和他不同，顶着陆家大公子的名头，他却是路家在外头的开路狗、替罪羊。一切肮脏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路寅都交给了他。说不上刀口舔血，但有些还是要豁命的……他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少不得身上得有些真工夫。
拳拳到肉，毫不留情。地上骂骂咧咧的人渐渐变得面目全非，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
女人的惊叫声继续着，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有很多双手扯住了他将他强行拉了起来，医护人员鱼贯而入，开始检查地上奄奄一息的路潜。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路言川好像才被拉回现实世界。
张芬乐那保养得宜的面目此刻异常狰狞：“你做什么，他是我儿子！你真想打死他吗？”
路言川轻蔑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对这个让自己厌恶至极的女人说。他脱下身下的西装外套，用力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然后随手一扔。
不再顾及女人说些什么，他径直往外走去。
后半夜了，无风也无月。
屋子里没有开灯，夜色夹杂着外头璀璨世界的繁华，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透进来，照在男人手里的高脚杯上，沉入酒色之中没了声响。
“叮咚。”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里发出信息提醒。路言川并没有去看手机，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个提醒而已。提醒他所要的东西已发送过来了。
随手打开电脑，就看见了邮件信息，里头是压缩传送过来的一个文件夹的照片。点开，里头全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在灯光璀璨的餐厅里，她或是和闺蜜说笑，或是抱着奶娃指着餐厅里的装饰给他看……
幽幽的屏幕前传出男人的一声轻笑：“陌缓缓，你就这么点出息吗？”
路言川觉得这些照片荒唐得有些可笑。
下午就发现她打扮得不一样，她和他说是和男朋友约会。可是肖钱，那个她认识了两个半月并于前些日子开始同居的男友，是柒铭工作室的顾问。而在昨晚，他就以项目合作的借口，将人调去丰城参加会谈了。
所以，在这个城市，她哪来的男友和她约会？
他以为的情况不外乎出轨，一夜\\情、富人派对、吊金龟婿什么的。
——在他的世界里，美丽的女人很懂得利用造物主给她的资本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结果确实万万没想到。所谓的约会，竟然是帮闺蜜带娃去了。
照片上，女人穿着简单的白杏色收腰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饱满干净的脸上的笑容盈盈灵动，她怀中的小男孩张着肉肉的手环着她的脖子，歪着脑袋依恋地贴在她的怀里……
他举着照片，好像在一片阴云密布之中，看见了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月亮……
“呵呵……”路言川单手支着脑袋，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似乎是觉得一个人笑得不尽兴，他拿起手机，翻出了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嘟了许久，好像并没有人接听，但他并没有挂断，只是任那边的音乐一遍遍响着。
终于，音乐声停止了，女人因为困顿而略为沙哑的声音传来：“路言川，你最好有事，不然我明天就杀回来和你同归于尽！半夜三更的，你有病没有啊？！”
路言川并不在意，他饮尽杯子里的酒，然后又满上：“有个笑话，要不要听？”
罗曼苓憔悴的声音带着暴怒：“就这事？！路言川！我晚上刚在戈壁滩上被野耗牛狂追了一百多里地，才睡下没多久，你……你这是喝了多少？”
她的声音慢慢消了怒气，那边有些许窸窣的声音，她似乎打算从床上起来：“说吧。”
是今天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吗？他的心里竟然久违地涌起了一种叫“歉意”的东西：“算了，你睡吧。”
罗曼苓却并不挂电话，那头传来倒水的声音：“你说挂就挂吗？我想听笑话了，你赶紧的。”
路言川默了片刻，才道：“我想从良了。”
“噗——”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一阵手忙脚乱：“哇啊啊！路言川，这是笑话吗，这明明是……鬼故事！我刚喝的水被你吓喷了，你赔我床单！”
路言川懒洋洋从沙发上滑下去：“至于吗？”
罗曼苓说话向来不客气：“你是什么人设，你自己心里没数的吗？你从什么良，从哪方面从起啊？这是表面竞争不过不再使人绑架威胁了，还是放下屠刀不再报复路寅那个禽兽了？”
路言川冷笑：“哼，不做这些，那多无聊。”
“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别告诉我，让我猜一猜……”罗曼苓的声音渐缓，那头传来利落的噼啪键盘声：“十分钟前收到了一份压缩邮件，是狗仔发来的……你牛坏了，拿狗仔给你当私家侦探？！”
路言川丝毫不亏心：“他们挺好用的。”
罗曼苓啧了几声，调侃道：“呦，是你家女神。瘦却有肉，确实还挺好看的。怎么经历了社会的尔虞我诈，突然被‘白月光’，被‘人间真情’照亮心灵之路了，所以想要从良了？”
“人间真情……”路言川又嗤嗤笑出声来，“你和我说笑话吗？我不过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却每行一步都深陷泥淖不可自拔，有的人随随便便都可以过得幸福美满。那傻乎乎的笑那么可恶，你不想毁掉吗？”
罗曼苓：“……”
这货多少是有点大毛病的。
罗曼苓：“下次提醒我一下，在你面前我尽量保持苦瓜脸。你想……怎么毁？”
路言川说得随意：“让她嫁给我，你说怎么样？”
罗曼苓：“……你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还嘴硬死不承认。所以你打电话来是让我教你追女人的？上次那个什么勾引计划失败了吧？我这边显示你在黑莓贵私人订制鲜花网店里定了十四朵香槟玫瑰……哇，十四朵是一世的谐音哎！一世守护这么浪漫的吗？”
这一串话劈头盖脸打下来，说得他难得有些不自在：“我只是选了最贵……”
她打断他的话“啊，知道了知道了，按你说法，一世阴魂不散缠着也行。”
路言川：“……”
罗曼苓：“哎，被拒收了啊，真没用！”
路言川：“？”
路言川的脸色暗沉下来：“罗曼苓，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准随意调查我。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
“知道了知道了，哎，你还定了今天晚上在尖顶大楼旋转餐厅的双人豪华套餐，不过可惜取消了。你问过她想不想当明星了吧，被当场拒绝了吧，连一起吃饭的地步都不到，真可怜。”
路言川：“……你那边的野耗牛需要人类的钱吗，我有点想买凶。”
“不过，我上次就说过的吧！”一看这和自己预想的一样，罗曼苓立马就来了劲。完全没理会他溢出电话来的杀气：“你不要把女人看得那么俗气，那些中你招的本就是带目的接近你的，你这样本取得不对。对了，话说回来，你让我调查的资料，你有好好看吗？”
他随意地“嗯”了声。其实除了照片，别的没怎么看。她连陌缓缓高中每次月考的成绩、大学提交的论文作业都发过来，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看。
罗曼苓：“我知道你没看，不然定计划也不会一点都不考虑对方的性格特点。简单点，我给你个总结吧。这姑娘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是学习成绩中上等的乖乖女一个。朋友圈干净，生活简单，总之，就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白纸一张。你不要以为白纸好骗，身为孤儿，十八岁就出来独立生活，边打工边上学，还能保持‘白纸’的，还是有点性格的，具体你可以参考我的状况……”
路言川突然又压低声音，嗤嗤笑了起来。
她怒道：“我还没说完呢，你笑什么？”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咀嚼着那形容词，看着照片里人姣好的面容，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我好像想到该怎么做了。”
罗曼苓：“哎？”
那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如果是张白纸，我想将她拉进我的世界来，好像应该先……染黑她。”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电话被挂断了，黑暗的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他一动不动地沉浸在夜色之中，看着雾气从角落升起弥漫，随着断壁残垣的幻境将他包围。而后，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路言川这才笑起来：“罗意音，你想将我拖进地狱吗？那在我毁掉你女儿之前，快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