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明屿俯身探向已经在床上“卧病”修养数日的男人，指尖贴上他微凉的左耳尖，沿着耳廓缓慢抚过那个小小耳洞，说：“我叫明屿，是你的爱人。”
类似的对话，在霍昭昏迷醒来后，每天都要进行一次。
预料之中的回答落入耳中，除了第一次听到时的讶异，霍昭总能平静接受：“明屿，你是明屿……是我的小鱼。”
小鱼告诉他，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因为一场意外，他忘记了很多人和事。
即使已经问过很多次，第二天明屿再过来看望他时，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问出同样的问题，然后在得到眼前这个漂亮少年是自己爱人的结果后，乖顺抬起小臂，任凭床边那位脸色比他还要像位病人的林医生抽出一管管血，为他做例行检查。
即使……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很健康，并不需要什么检查和修养。
但是小鱼和林医生说他需要。
好吧，他听小鱼的。他很喜欢小鱼，并且沉迷小鱼对他的一切关心和照顾。
最好……
最好不要有什么林医生，只有他和小鱼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个，小鱼的眼里只能容纳自己，只能看着自己，一直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霍昭其实很讨厌这种时刻都能闻到消毒水味道的陌生生活，但是他愿意听小鱼的话。小鱼说过，如果他乖乖配合林医生努力康复，会给他特别的奖励。
霍昭想要小鱼那个特别的奖励，所以他愿意配合小鱼来进行这种无趣的生活。
等待例行检查结果的期间，明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片递过来。
接过药片，霍昭今天却没有第一时间吃下，而是眨着那双深邃迷人的金色眼睛，目光紧紧黏在明屿左耳上。他早就注意到明屿耳上戴的那只珍珠耳环，以及自己空荡荡似乎缺失了什么重要物件的左耳。
身前的视线有如实质，明屿没有办法不觉察，于是温柔开口：“想要说什么呢？”
“你戴的珍珠很漂亮。”
“是很漂亮，”明屿歪头，随意戳了戳轻轻摇晃的珍珠，“我很喜欢。”
“我耳朵上之前也戴了什么东西吗？”
明屿笑答：“你忘记了，这只耳环就是你从自己耳上摘下来送给我的。”
“对不起……”霍昭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我不记得了。”
这副单纯无害的模样简直和失忆前判若两人，很难想象他这些年在霍家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明屿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在和霍昭说没关系。而后转身倒了杯温水，催促他先把药吃了，身体健康最重要，忘记的事情可以之后慢慢回忆。
霍昭点头，咽下最后一片药后，对明屿说：“小鱼说得对，毕竟……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对吧？”
没听到想要的回应，他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是我的爱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对吧小鱼？”
明屿眼睛闭上又睁开，朝他绽开绚烂笑容：“当然，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嗯。”霍昭被他的笑晃了神，抬头看向还站在生化分析仪器前观察数值的林医生，似乎是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难为情，明明是美型酷哥长相，现在反而红着脸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一样，对明屿诉说自己患得患失的爱意。
林风亭倒是不管身后这对成天黏乎乎的小情侣，只专心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和线条，低头在记录册上写写划划，等数据全部跑完，才转身交代分析结果：“恢复得很好，之后只要按时吃药就可以了。”
听完结果，霍昭立马转头看向明屿，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向他传递着“快来夸我”的信息。
“做得真好。”明屿揉了揉他蓬松的卷发，“有想要什么奖励呢？”
“小鱼，我可以亲你吗？”霍昭问。
明屿感觉如果霍昭身后有条尾巴，一定早就欢快地摇起来了。面对这样的爱人，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他微微俯身，说：“可以，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话音才落，颈后就抚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很被动的局面，身体非常脆弱的地方被掌控，明屿也根本没有想要抵抗，他微微湿润的眼睛只望向莽撞笨拙又急切激动的爱人。
直到两人鼻尖相抵，他用气音说：“闭上眼。”
一个轻柔又带着干燥的吻落在了霍昭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眼皮上，辗转流连后消逝在眼角。像是一只迷路的蝴蝶轻巧掠过眼睫，来过的痕迹全消散在稀微的风中和悸动的心里。
“好了。”明屿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霍昭颤悠悠抬起眼皮，眼里还带着点儿藏不住的遗憾：“结束了吗？”
明屿反问：“没有结束吗？”
霍昭脸更红了，抿唇道：“那，那可能是结束了吧。”
话落，下一秒，一个柔软的吻轻飘飘印在了他眉间，带着明屿身上似有若无的草木气息。
霍昭狭长的眼睛倏地睁圆，一旁仪器上实时监测的心率值陡然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上面，兢兢业业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如果不想接下来一周还躺在床上修养的话，”林风亭面无表情提醒道，“你们两个最好立刻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人类接触活动。”
闻言，明屿拍拍耍赖不肯撒手的霍昭，抬手替他把凌乱的头发理好，双手捧起起他的脸，低头道：“这次就先到这里，该放开我了。”
霍昭环抱着他的肩膀不吭声，鼻尖的呼吸随着怀里人胸膛下心脏的跳动越发沉重。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晚上我会早一点过来陪你，好吗？”明屿开始进行让步。
箍住自己的双臂有些卸力，他再次加码：“如果之后恢复得更好，你可以自己选择想要亲吻的位置。”
面对这样的“诱惑”，霍昭很难拒绝，只好恋恋不舍地放明屿离开。
总算能够畅快地喘口气了，明屿还没和林风亭走到门口，身后的霍昭又挥着手提醒他先前提出的条件：“你今晚一定要早点过来陪我。”
“好。”
说完，明屿缓缓合上了门。
刚走出这间被各类特殊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房间，林风亭就忍不住吐槽了句：“越演越上瘾了？”
明屿不可置否：“可能吧。”
“随你开心，不过只有一个要求，稳住他现在这副傻子样儿，别再惹他发疯，就算再有钱，现在也没那么多实验室给他砸。”
“当然，我也很舍不得现在的霍昭。”
林风亭道：“你们最好是真的不会乱来，他实在想发疯那也随他，毕竟这段时间没少用他的血。”
“听你的意思，是‘塞壬’的研究有进展了？”明屿问。
“不然我这段时间累死累活是在玩过家家？总算在最后一个实验体彻底崩溃前找到了一线生机。”
听到“最后一个”时，明屿脚步一顿，“昆仑的实验体只剩最后一个？”
“复制体而已，”林风亭漫不经心道：“猜猜最后成功活下来的是哪个？”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明屿玩笑道。
“是带你回来的那个，算你们有缘，我最后才在他身上注射催化剂。”
明屿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转而问那“一线生机”到底是什么。
“是你。那个实验体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你走进了实验室。”林风亭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抚过明屿那张精致苍白的脸，“我把一切可能影响实验的变量都排除了，最后只剩一个你。”
林风亭近乎虔诚又状似癫狂地看着他，情人呓语般肯定道：“你就是放出\''塞壬\''的钥匙。”
对此，明屿仍是那副平和模样，毕竟自己真对“塞壬”有影响的话，林风亭从他身上抽的那些血早应该生效。但他不愿浇灭一个实验狂人的热情，只好转移话题：“我看新闻上说，宋施霖死了，你最近可以先去查查他，也许对你的实验更有帮助。”
林风亭面上闪过一瞬的愕然，“宋施霖死了？”
“宋家对外是这么说的。”明屿拿出手机，直接切到新闻界面，示意他看那篇名为《宋氏掌门人幼弟离奇身亡》的报道。
“根据我对你们人类社会的了解，像是宋家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之前宋施霖生病都只是在私底下找人看，现在却主动对外大肆宣扬死讯，除了刻意为之，想不通有什么其他可能，一般的媒体应该不敢轻易这样报道。”明屿得出结论，“所以，他们应该是在借此传递消息，又或者是在吸引什么人过去。”
林风亭补充道：“比如，我们这种曾经和病中的宋施霖接触过的。”
明屿点头，“说不定那只小妖当初说的是谎话，你手里并没有感染\''塞壬\''的普通人病例，我们最好还是去看一下。”
“今晚就去松澜。”
“明早去。”，明屿拒绝，“晚上我答应要陪霍昭。”
他态度坚决，林风亭最后只能妥协。
代价是明屿今天再让他多抽一管血。
-
是夜。
京都林家地下实验室仍亮如白昼，除了最里面那间做过特殊处理的房间。
“滴——身份检测通过——”
走廊里冷白的灯光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骤然亮起，接受一道道身份鉴定后，明屿终于站到了白天来过的那扇门前。
今晚墙壁上模拟投射的窗景是梧桐细雨，黑云掩月，屋内只有投影仪发出的微弱光芒。
明屿打开门时，霍昭正安静坐在地上望着那棵凄风苦雨中摇摇晃晃的梧桐，门外的光大片洒进来，他在光影明灭交接处沉默，脚边是翻倒被砸得不成样的各类仪器和床凳，孤寂的鲜活在明屿一步步靠近他时蛰伏翻涌。
直到明屿走到他身前，一只手握住他还在滴血的右手，另一只手缓缓触碰仍在出血的伤口。
“霍昭。”明屿轻轻叫了他一声，不掺一丝杂色的浅绿眼眸盯着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睛，问他：“疼吗?”
霍昭摇了摇头，仍沉默不语。
喟叹一声，低头替他慢慢舔舐那道创口十分粗糙的伤口。
仿佛没有痛感似的，霍昭看也不看手上的伤口，只盯着明屿问：“你是谁？”
“我叫明屿，是你的爱人。”
“明屿？明屿，我的小鱼……”霍昭大梦初醒一般，“现在我一点也不孤单了。”
幽微的光明里，唾液和血液缓慢接触，彼此相融。最后，那道可怖的伤口一丝血痕都不曾留下，只有两个孤单的灵魂在无人知晓的沉默中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