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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猰貐低头在宋施霖脸上胡乱戳着,听到封豨的脚步声,说:“母亲已经走了。”

  瞥见弟弟手上指甲不知轻重地在宋施霖脸上留下印记,封豨快步走过去,抬臂拦下他还想继续摆弄这个昏睡中的人类的心思。

  “他是人类,你这样容易伤到他。”

  “嘁,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要看就抓紧时间看,趁他姐姐还没过来。”猰貐不屑地说,“最后再看一眼,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我知道。”封豨说,“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为了他,仅剩的那点灵力都耗在他身上了,还没长记性?”

  “你刚醒来没多久,我不愿同你吵。”

  猰貐笑嘻嘻道:“真不愧是哥哥,又爱母亲,又爱父亲,又爱人类,到最后却还要和不争气的弟弟们走上同一条路,委屈哥哥了吧?”

  “你我同胞而生,我不会为了父亲母亲与你反目,你也没必要这样敌视我。”封豨最后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宋知霖体内的“塞壬”不会再生长,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而且不管怎么样,霖霖都是无辜的。”他说完,把霍昭留下的那块玉牌放到宋施霖枕下,也算是了结了和这个少年之间的一段缘。

  “走了。”猰貐催促道。

  “嗯。先不等弟弟他们了,我看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醒。”

  “那四个笨蛋有什么可等的,但凡父亲母亲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立马就会倒戈,你信不信?”

  封豨淡淡道:“嗯,我也是。”

  “你?!”猰貐被气得尖牙乍现,“你们真没出息!”

  没出息么?

  想起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以及陪父亲降世的那段无忧时光,猰貐并不认为眷恋母亲和父亲有什么错。

  或许是天性如此吧,只不过,现在他们不再需要这种天性了。

  “让你交给母亲的东西,你——”

  “放一万个心,保准母亲过两天就能记起,行了吧?”

  “那就好。”封豨说。

  “愣着做什么?”猰貐看他发愣,恼道,“再不去,烟津的那帮废物人类就直接把你的尸体挫骨扬灰了,你信不信?”

  封豨低笑:“信,弟弟,我们该走了。”

  -

  明屿想过很多种和霍昭重逢的画面。

  他或许会蛮横地闯进林家大宅,或许会找个理由装模做样地混进来,又或许会用上那一身特别的力量,悄悄潜进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印象中的霍昭都是骄傲自在的,绝不会是他眼前这个冒雨前来的落汤鸡模样。

  一场雨从桑洵下到京都,连下了两天,窗外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事物。

  等霍昭的第二天晚上,明屿趴在窗边吹冷风,昏昏欲睡时,看到了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是霍昭。

  霍昭真的来了!

  不同于印象中的任何形象,这次,明屿却看到了他极为狼狈的一面。他全身上下都被浇透了,一头乌黑卷发沾水后收敛了张扬的姿态,黑衣黑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倒是更凸显出流畅优越肌肉线条和远超常人的身材比例。

  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外面的保卫人员,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林家后院,站在了明屿窗外。

  “找到你了。”他看起来神采奕奕,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明屿推开窗,问他来做什么。

  他说得理直气壮:“你是我的人鱼,我当然是来带你回家。”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枝桂花,护着不被雨水淋到,小心翼翼捧到明屿面前,“给你。”

  “给我做什么。”

  “觉得你会喜欢,我特意去宋知霖家摘来的,她家院里那株开得最好。”

  明屿伸手接过他手里那枝桂花,“谢谢你,我很喜欢。”

  “那我们走吧!”霍昭单手撑着窗台,直接翻进屋内,在这间普通客卧环视一周,对林风亭十分不满意,“他就让你住这种普通房间?”

  “我觉得还好,这个房间看窗外,视野很好。”

  霍昭那双金眸专注地望进明屿眼中,说:“你喜欢这样的,我回去让人把我们的房间重新设计装修一下。”

  “我们的房间?”

  “对,我们的房间,你是我的人鱼,当然要和我住在一起。”

  明屿推开他慢慢靠近自己的胸膛,摇头拒绝:“我不是你的人鱼,也没说过要和你一起回去,再说,你之前还想要吃了我。”

  “我改变主意了,我暂时决定不吃你了。把你吃掉,我会很孤单。”霍昭非常认真地说,“你喝下我的血,身体里已经有我打下的烙印了,你以后只能属于我。”

  “属于不属于你的,打一架不就知道了?”明屿出其不意一拳袭向霍昭胸口,却被他一把握住,拽进怀里紧紧箍住,无法逃离。

  身后的胸膛比刚刚简单触碰时的感觉更加炽热,明屿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火炉成精,不然身上怎么会这么烫。

  “你在发烧吗?”

  “可能吧。”霍昭喃喃道,他盯着明屿的发旋儿,视线落在银白长发遮挡下的雪白后颈上。他忽然问:“你要和我一起发烧吗?”

  “什么?”

  明屿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下一瞬,下巴被人钳住,整个人献祭似的,被迫把后颈露在霍昭面前。

  他低头,毫不留情地拿犬齿咬上那块细腻的皮肉,直到口中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儿才满意松口,舌尖一点点舔舐掉毛细血管破裂而沁出的一颗颗血珠。

  明屿刚刚只感到后颈一阵刺痛,才缓过那阵疼,伤口又被这么对待,一时间分不清是疼是麻还是痒。

  试图挣扎的动作被压制下去,后颈叫人这样痴迷地叼在嘴边,明屿还是怀疑,霍昭想吃自己之心不死。

  “你想做什么?”他问。

  霍昭嘴里尝够血味儿,感觉身上即将噗噗沸扬的血凉下来,他说:“我想让你也发烧,和我一起。”

  “你咬一咬我就会发烧了?人鱼不会轻易生病。”明屿冷漠地说。

  霍昭认真说:“我的体/液可以让你轻易生病。”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暗示,听他讲完,明屿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腿上发软,站都站不稳似的靠在霍昭怀里。。

  “你不是好人。”他痛斥道。

  霍昭点头,很认同小人鱼的说法,“所以我要把你直接抢走了。”

  明屿故作迟钝地晃晃脑袋,拉扯到现在,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做,“霍昭,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嗯?”霍昭附耳靠近。

  明屿仰头再次注意到他左耳上那枚珍珠耳环,珍珠和环上还沾着几块干涸的血痕,看起来很碍眼。

  “你的秘密?”

  “嗯。”明屿收回视线,乖巧道:“你先松开我,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霍昭直接搂抱起他,把人按坐在床边,一双大手仍把握住明屿的双肩,“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明屿左扭右扭都躲不开他,只好放弃。“霍昭。”他问,“你知道人鱼的尾巴有多大的力量吗?”

  霍昭眉峰一扬,“有多大?”

  “你猜猜嘛。”

  “总之不会比我的力量大。”

  “你好自信哦。”明屿两手简单比划着,说:“大概是这样大吧。”

  话一出口,蓄势已久的绿色长尾乍然出现,往前一扬扑向霍昭耳侧,占了霍昭对他不大设防的优势,这一下够狠,直接把霍昭的耳环打落,尾巴顺势落在他侧脸,打得他松开了手,趔趄着退到床边。

  没了耳环的束缚,霍昭克制住的恶劣情绪喷薄冒出,他抬手抹下嘴角的血丝,掌心一翻,掉落在地的珍珠耳环就回到他手中。

  “一定要惹我生气吗?”

  他长腿一迈,慢慢朝明屿逼近。

  “一定要我给你留下点什么才肯乖乖听话吗?”

  他掐着手上的耳环,视线落在明屿小巧白嫩的耳垂上。

  “那就给你留点痕迹,让你长长记性。”

  明屿的尾巴力量虽然大,但是行动十分受限,他只能变回双腿,转身就朝紧闭的大门跑过去。

  他高声喊:“林风亭!”

  大门紧闭,外面无人回应。

  明明说好的,他用尾巴把吸引霍昭的注意力,到时候林风亭会趁机带eob021进来,三人一起制服住霍昭。

  但是现在……

  情急之下,明屿没机会多想,只想趁霍昭发疯前离开这个房间。

  到底还是比不过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霍昭,他认真抓起明屿来,简直易如反掌。三两步迈开,长臂一横就把试图跑路的人鱼揽进怀中。

  “跑什么?”他抱着人坐回床上,呼出的热气打在明屿耳侧,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波动。

  “我在和你开玩笑嘛。”明屿乖巧坐在他腿上,尝试蒙混过关。

  霍昭:“嗯,知道了。”

  明屿眼睛一亮,又听到他说:“那我也和你开个玩笑,好不好?”

  “哈,不用了不用了。”明屿双手握住他小臂,“我一定会乖的。”

  “嗯。”霍昭应了,另一只手却缓缓摸上明屿的耳尖,手指拨着耳尖细小绒毛,一路划至耳垂。他指尖还夹着那只染血的珍珠耳环。

  耳垂一痛,明屿没忍住痛呼出声。

  尖锐的环针刺破白嫩的耳垂,裹着鲜血稳稳停在耳上,珍珠上再次沾上了血迹,莹白中闪耀着诡艳的光。

  明明只是戳破耳垂,戴上 一只耳环,明屿不知为何,只是突然感觉悲从心中来,鼻尖一耸,再一眨眼,好像有什么从他眼眶滑落。

  “啪嗒”一声,滴落在霍昭肘上。

  明屿低头,盯着那一小块圆形水迹,难以置信地开口:“这是什么?”

  “怎么哭了呢。”

  霍昭叹了口气,把人身体板过来,正对自己,他垂眸,看见明屿的红眼睛不由心头一跳。

  “真漂亮。”他由衷赞叹。

  “我怎么会流泪呢?”明屿仍然处于难以接受眼前事实的状态,“我怎么可能会有眼泪?”

  霍昭俯身,轻柔的吻落在他眼角,然后吃下两颗挂在下眼睫要掉不掉的眼泪。

  咸的,涩的。不好吃。

  但霍昭吃完人家的眼泪反而心情大好,“你哭得真漂亮,再哭一个我看看,嗯?”

  明屿抬头,望进他金色眼睛里,里面影影绰绰映出一张挂着泪痕的脸。

  他怎么会有眼泪呢?

  他的眼泪,三百年前就已经不见了。

  珍珠……他手一抬,摸到耳垂上刚刚戴上的珍珠耳环。

  一条人鱼一生中,只会在心动时凝出一颗珍珠。一旦离开那颗珍珠,就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耳上戴的是霍昭的珍珠,也是他曾经丢失的眼泪。

  “再哭一个我看看,好不好?”霍昭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声音也放得轻,为了看到几颗眼泪,十分有耐心地诱哄。“明屿,明屿,漂亮明屿,乖乖明屿。”

  明屿看着他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刚刚歇息的泪腺再度工作。眼睛酸涩,胡乱翻飞的思绪落到窗外的两棵杨树上,看它们摇摇又晃晃,晃晃又摇摇。

  一点沉云无别意,偏偏恨晚来风急。

  霍昭耳上的那颗珍珠,原来是他的眼泪。

  竟然是他的眼泪。

  缺失了三百年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归位。

  赤黎,霍昭……还有他早夭的六子。

  他与霍昭,曾育有六子,皆夭折在昆仑山上,尸体葬于蓝海……

  明屿眨眨眼,遥不可及的那滴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