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雨夜中的落寞身影。
“父亲，是我在问您，我的人鱼哪里去了？”
霍昭一脚踹向霍文锐胸口，许卿连忙扶住他倾倒的身体。雨势渐大，没有遮挡物，夫妻二人被雨水砸得十分狼狈。
霍峥站在厅前，眼巴巴看着长子长媳受这种委屈，气得胡子乱颤，指着小儿子骂：“霍昭！人是让你去救的，没及时把人带回来，反倒让别人钻了空子，你还有脸在这里闹？这可是你亲大哥亲大嫂！”
“这时候您又记得我是‘霍昭’了？您和母亲不是一直叫我‘赤黎’么？”
“你这是什么话！”霍峥怒道。
霍昭掌心始终攥着那枚珍珠耳环，环针戳破皮肉也浑然不觉。他一步步靠近霍峥，惊雷乍起，映出他那双过于亮的金眸。
“我说，我的名字，难道不是‘赤黎’么？”
霍峥：“你——”
他走到厅前门槛处站停，身上淋过的雨水顺着衣角蜿蜒流下，还没落到地上，就直接消失不见，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蒸干了。
“好。那我今天就做赤黎了，老祖宗那边，您自己去交代吧。”
说完，他转身直接离开，一阵风似的，霍峥抬手，却连他的人影都没碰到。
“赤黎他——”霍峥深夜叩响祠堂大门，“老祖宗！他这是要让霍家不得安宁啊！”
“好了，随他去吧。”里面传来的声音很平静，“你年纪也不小了，秀仪最近又不大好，你多陪陪她。”
想起病重的妻子，他才算恢复冷静，叹了叹气，“就当我和秀仪没有过这个儿子。”
“你们的儿子早死了，他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你们的儿子。”霍怀仁跪坐在祠堂正中，痴痴望向眼前的画像，喃喃道：“他是赤黎，他可是神啊。”
赤黎、赤黎！
霍昭让被压制的力量在血脉之中肆意游走，他也在雨夜中疾奔，快得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样的力量，是赤黎的吗？
耳环的环针还扎在他掌心，伤口却几乎都要大好，血都止住了。霍昭把那颗摩挲过千万遍的珍珠放到嘴边，轻柔地吻了吻。
这是他的珍珠，他不是赤黎，他是霍昭。
这是霍昭的珍珠，生来就只属于霍昭的珍珠。只有这颗珍珠是明明白白属于自己的，只有珍珠……
不。他的脚步突然慢下来，夜色无情，争抢着把雨水往他身上泼。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家人不是家人，连名字都不是他的名字。
只有珍珠是他的……不，还有一样东西是认得他，只属于他的。
猰貐的话犹在耳侧，那条人鱼叫明屿——霍昭失神地回想，明屿，那么漂亮的一条人鱼，他叫明屿。
明屿，明屿……那么漂亮的明屿，只属于他的明屿。
现在，又跑去哪里了呢？
夜风藏在雨水之后袭来，吹得他身上一凉，皮肉下流动的血液却越发滚烫。霍昭感觉自己大概是着魔了。
没关系，跑得再远也没有关系。明屿曾吞下他的血，哪怕是相隔再远，他也能找到他。
京都的林家，林风亭……
那双金瞳中闪烁着绚烂的色彩，他似乎闻到了明屿身上沾染的桂花香。
-
明屿彻底恢复力量的时候，eob021已经带他来到了京都。
只要林老爷子还在位，林家在京都便处于如鱼得水的状态。作为老爷子唯一的嫡亲孙子，林风亭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自从他父母意外离世，林老爷子对他的宠爱和纵容一天大过一天，甚至不惜动用军部的力量，帮他在本家的地下建造了一个完整而庞大的生物实验室。
明屿这次来的，就是这个实验室。
一系列生物验证反复确认身份之后，eob021带他来到了林风亭的实验世界。
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最先入眼的是大片的银色金属墙壁，一座座白色实验台有序摆列，上面放着不同编码不同颜色的试管试剂和正在无声运行的各种实验设备。在这个实验大厅之外，还有几道长廊，各自通向不同的方向，上面嵌着不同的小房间，房间门上的编号似乎代表着它们迥异的用途……
对明屿来说，这里是陌生的，冰冷的，沉默的。置身在此，他明确感受到了人鱼和人类之间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林风亭拿着本记录表从某个小房间走出来，身上的白色实验外套更衬得他面色苍白灰败，如果不是他掐上明屿脸蛋的那只手还算有点人类的体温，明屿甚至认为他或许是没有温度的。
“比预期回来得早。”林风亭说。
eob021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温驯道：“是，主人。”
他伸手在eob021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盯着那只完好的蓝色眼睛，又摸摸他精壮的左臂，满意道：“乖孩子，今天不罚你，自己去能量池里补给吧。”
“是，主人。”
明屿呆呆看着eob021在长廊深处消失，“他比之前还要听你的话。”
林风亭嗤笑：“一个实验体而已，如果不听话，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实验体？”
“跟我来。”
明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向其中一条长廊深处，转弯，经过逼仄的验证通道，最后进了一间阔大的房间。
“这些是？”明屿心头一跳，“怎么会……”
他看到数百个透明玻璃罩子，一排排地有序陈列，每个罩子里面都盛满绿色的液体，液体里面泡着的是和eob021长相身材都相同的人鱼，连那只机械右眼和机械右臂都一模一样……
“实验体。”林风亭说，“这里一共有212个实验体。”
“刚刚带我来的那个，也是你的实验体么？”
“不然呢？我好不容易到手的母体，怎么可能再让他出去冒险？”他一脸痴迷地看向明屿，“母体丢了我是会心疼的。”
明屿盯着他，不由倒退几步，“你让他把我带来，也是为了你的实验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母体，那些残次品怎么能和你比呢？”他歪头笑了，后又步步逼近，温柔开口：“如果能早点遇见你，或许塞壬早就能诞生了，我又何必付出这么多代价。”
明屿眼睫低垂，并没有什么危机感，只是问：“我们的相遇也是你计划好的吗？”
“桑洵那个地方，我已经很多年不亲自过去了，全部交给下面的人在负责。但是听说霍家三爷在桑洵城郊公然追个漂亮小孩，收到你照片的那一刻，我就有感觉，你会是我最好用的诱饵。可是等真正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竟然是条人鱼，你的生物检测结果显示，你的基因等级比昆仑还高。”
他着迷地抚上明屿的脸，“比昆仑那个没用的母体还高的等级，我怎么能错过……”
“我来只是因为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明屿轻声说，“我还要找赤黎，不会做你的什么实验体。”
“我怎么会让那群低贱的实验体接触你？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你现在只要好好留在我身边，替我把霍昭引过来就可以了。”
明屿：“霍昭？”
林风亭盯着他不掺一丝杂色的浅绿眼瞳，说：“是啊，霍昭，他的血对人鱼的影响很大，有他在，塞壬很快就会降生了。”
“你要伤害他吗？”
“怎么会呢，我只是需要他的一点血，有你在，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自投罗网。”
明屿看着他势在必得的眼神，想起发生过的种种，认为他说得应该都是真的。
人鱼的预感向来不会出错。虽然他最近的预感都不太准，但悸动的心跳在提醒他，这次会准的。
他上岸后就一直踉跄着在被人推着往前走，摸不到边际，看不到未来。
他一无所有，反而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一件在意的事了——
夜色很美。他趴在窗边数着星星，漫无目的地等待着。
他在等霍昭。他想知道，那个看起来疯癫凶恶的人类，是不是真的会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