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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好拉着他去玩,没说是去哪。

  去哪他其实也不在乎,反正和小好一起就准没坏事。

  两个小影子在夕阳的河岸下撒腿狂奔,一旁的摇曳芦苇白絮纷飞。

  到了地方,飞快地身上的几块破布拔的干净甩在岸上,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他站在岸上不动,刺眼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像一片片金色的鱼鳞。

  他看见小好灵活地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荡来荡去,逐渐长大的年青的身体,铜黄色的肌肉在浑浊的水里若隐若现。

  “快下来,你是不是不会水啊!”

  小好在水里呼喊他。

  他心一横,背对着他脱掉衣服,一下跳进水里。

  结果水是那样深,他一下踩不到底,扑腾扑腾,怎么也抓不住实物。水咕噜咕噜灌入口鼻,他呼吸不过来,身子沉沉向下,手四处乱抓。

  惊慌失措中突然抓住了温热的物件,他感觉一股力带他往上。

  “啊。”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如获新生。

  “你怎么这么笨,不会水还跳下来干什么?”

  他扒着小好的肩膀,小好搂着他的腰,他与他脸对脸,眼对眼。

  定了定神,不禁低下头红了脸。

  他的身子贴着小好□□的身子,他能感受到他的身体线条起伏有致。小好呆呆的,没察觉他的异样。

  他一阵心动,又一阵心酸。

  他当下觉得,小好让他去死他就去。

  小好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说着什么,他全然像是没听见,心里一片苦楚。

  师父说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里地偏人少,看戏的多看几次就腻了。去更大的地方,去京城,那里才能赚的些钱。

  他愿意为小好做任何事情,但他的人终究还是师父买来的。他要抱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这是没法子的事。

  头顶的太阳照得他有些昏眩,小好抱着他,水里若即若离地触碰蹭的他一片火热。

  他最爱的小好,他就要离开他了。

  这辈子能不能相见再没有定数。

  他眼里噙满了泪,手扶着他的肩膀,接着水势用力往上。

  唇瓣相触,一滴泪坠入河水。

  小好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他撞上了他的牙齿,磕破了嘴唇流出血丝,唇齿相接,甜腥两人都能尝到。

  “你你——”

  小好瞪大了好看的双眼,看着他满面潮红。空气都静了下来,暑气逼人,河水拍打着岸边,只有远远的田地上有农人在干活。

  “我们都是男的。”

  上了岸,小好难以置信地说,一边捡起地上的衣裤手脚麻利地穿着。

  “我知道。”

  他闷声说。

  小好如果说难听的话他会肝肠寸断,难过得想死。但他马上就要走了,活在这世上,为师父活,为小好活,就这样离了小好,干了一件他渴望了许多年的事,他也知足了。

  他什么都不想听。

  “对不起。”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湿漉漉的脚印踏在枯草上,离别时他怯怯地说。

  他不敢看小好的表情,低垂着头,空旷的田野上没有一点声音,他听见小好衣物的摩擦声,他知道他抬起手挠他的后脑勺。

  “嗯……没关系。”小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顿了半响,他听见他说:“我也没有讨厌你。”

  他颤抖着回到家,颤抖地用手敲门,颤抖着吃着窝窝头,颤抖地盖上被子睡觉,整夜合不了眼,夜里的星星陪着他,陪他做梦。

  沉闷透露死气的热风,轻轻吐出来纯洁的一句话,他喜欢到要命的小好说他不讨厌他,不讨厌他亲了他。

  这样的场景支撑了他往后的日日夜夜,他要死,望着麻绳无数次想扔到悬梁上,上次甚至都打好了节,踩上木凳站了上去,小好清冷动人的声音就顺着晚风来到他身边。

  他送他走的时候,抱住了他说:“我一定来京城找你。”

  他紧紧回抱了他,珍重地点头。

  他的小好。

  -

  他无数次经过城门,风沙卷卷的野路,马蹄声噔噔得响,在不眠的京城上空久久回荡,传进他的耳朵里,钻进他的被窝,跌进他的梦里。

  等啊等啊,等到师父两鬓斑白,等到他长成了大个头,大概和小好一样高了,等到师父催促他娶亲,他连声诺诺。

  城南的树吐绿芽,掉黄花。等到洋鬼子进京时,他还在街上卖艺,正演到兴头,铜板吭哧爽快落在碗里,喝彩如雷贯耳。

  一声更尖利地声音滑入耳机:“鬼子来了啊——”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碗被踢到,师父扑到地下去捡,人从他身上踏过踩过,他突然身子不稳跌在地上,腿一折没站起来。

  师父人影没看到,就看到一地血线滚到他的面前。

  “师父啊!”

  他大叫,抬眼,老骨头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枯朽错位的手里面前的铜板还有一尺。

  马蹄声,尖叫声震耳欲聋,他从未听过这样响的声音,屁股地下的大地都在振动,飞扬在空中的尘土让空气变得混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恐惧到极致让人动弹不得。

  动啊!动啊!动啊!他挪着身子,无法。

  大军逼近,成王败寇。

  -

  凄惨的歌凄惨地唱,无论仗打得多响,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集市上人声嘈杂响亮,白胖的大馒头香味飘得整条街的人肚子咕咕叫,没人去买,卖的人心惊胆战,一会拿出来,一会放在下面藏住。

  写信摊子上的张老头穿着灰色的大褂,一根笔放在旁边,认真研磨,态度安详温和,为关山阻隔的人们铺路相通。

  好半天没人来,他打了个盹又醒了,只见一个三指的坏东西在他的桌上蠕动。

  他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又定神站起身来瞧个究竟。

  这一看又是吓一跳,居然有这样恐怖又丑陋的人。

  面部塌陷像是被人用榔头狠狠砸了下来,他身子地下有个墩子,看来已经没有了双腿。在他桌上蠕动的竟然是他的手,血和泥混在一起,一头黑发杂乱不堪,还夹杂了不知什么粘稠物体,苍蝇围着他打旋。任谁看了得难受恶心。

  张老头强忍呕吐,劝说道:“叫花,你一边去,别扰了我的生意好不好。”

  来往的人奇异地盯了他们一眼,张老头更觉脸上一热,又说:“算我求你了,本来生意就不好。”

  那叫花颤巍巍地不知从哪扣出来一个铜板,敲在他桌上的力气都没有,钱滚到地上,张老头看着难受又给他捡了起来。

  “你要写信?”

  那叫花点头。

  张老头无奈,自认倒霉又说:“我写信要五个铜板,你这一个哪里够啊。”

  叫花愣了一下,又伸着那三根手指四处掏,另一只手臂像是使不了劲,始终没有抬起来。

  他竟然就是用这么两双手走来的。

  张老头心软了,又想快点解决这单晦气生意:“算了,就一个一个。你快说吧,我写完了快点走。”

  那叫花硬是又从身上扣出两个放在他桌上。

  他起笔沾墨,等他开口。

  他终于说话,只是声音沙哑难听,像喉咙破开了血洞,呼呼漏风。

  写完了,落笔,封好。

  “信寄到什么位置啊。”

  叫花出声,只蓬乱的头顶对着他,他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

  “我问你寄到什么位置?”

  叫花伸出黝黑的手,张老头看见他的三指就渗得慌,以为他要信,就把信给他。

  他又拄着身子慢索索移动自己。张老头看着他的畸形身体,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叫花走了污浊的空气才跑开来。

  他走在路上,麻木的痛四处传来,来来往往的人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大家忙着生忙着死,忙着赶一道尘世。

  他一会被人踢一会被人撞,但他像是根本没感觉到,往城门的方向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动。

  突然,仰头奔跑的孩子一没留神就被他绊倒了,他也被冲撞到地上,怎么也翻不了身,信就落在他的手不远处,但他怎么也够不到。那孩子看见他又怕又惊:“这是什么怪物?”

  那孩子的伙伴赶到,看见他努力去够那封信,好奇地捡了起来,几下就撕开来,朗声念叨,就像小好曾经说话的语气。

  “死生……”

  “死生契阔,蠢驴!”旁边的小孩凑上了脑袋,抢先说。

  “切,有什么好厉害的。死生契阔,与子……与子……成说。”

  “就这几个字还写封信,疯子吧!”

  “就是就是,名也没写,地方也没写,无聊。”

  孩子手一扬,信随风飘得更远了。

  他躺在地上,没有说话,没有动弹,紧闭着眼,耳朵贴在地上,磨出了血。

  城南的花开了,枯枝树干突出了绿芽,鬼子还在挨家挨户抢、夺、掠,被摸着玩弄尖叫的妇女声音淹没在层层哀叹里,戏子依着空子叹气,脚夫擦完了脸上的汗又点头哈腰,娼妓的站在门口,舞着袖子大白天就开始招徕。

  万事万物渐渐远去,世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

  少年裘马,屐履风流,他身穿长袍马褂,对堂叩首,只是站在他身边的不是他。

  噔噔噔,

  噔噔噔,

  他的意识流逝间,却听见马蹄声从城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