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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已经好些年在街上杂耍卖艺,这条街换到那条街。近来的人早就看腻了,他不断变换着新活,但就是赖不过战火纷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人各忙各的,根本就不愿来看戏。

  就前几日,还听说某个院里死了个婴。

  饥荒张牙舞爪,咬得人头破血流。眼一被血蒙,心也迷了窍。竟是有地儿的碎嘴婆子说那婴被烹了吃了。

  他一听这消息就直打寒颤,心里念的是小好,念得连水都喝不下,着急忙慌想赶回去。

  师父不放他。

  师父老了,骨子脆,干不得铁头碎大石的杂耍,就盼着他整日求的几个板儿回来。

  况且他不能走,忘恩负义的事他干不了,纵使他回了,让小好知道了这件事儿也会将他打出去。

  不知小好过得怎样。

  他入睡前总望着破庙里残砖碎瓦砌成的顶,天上的星明晰可见,无辜地砸吧着眼。

  他转身拥起放在一旁的稻草杆子,拢成一团,深吸一口甘苦潮腥的味儿。

  长吁一气。

  他浑身都疼,眼泪蓦地从眼角流淌在地上,把满地的灰捣成了泥。

  “干什么不睡觉。”

  他哭着抽动了起来,师父吧唧下嘴翻了身,嗡嗡地说道。

  他不言,佯装睡了,只把稻草堆子抱得更紧,就像在抱他。

  本是一个乡旮旯里出来的孩子,小好身高体壮,眉宇轩昂,就算穿一身破布,看起来也与旁人不一样。

  -

  遇见小好的时候,山的那头被铺天盖地的淡紫色晕染住。

  他一撅一拐携一身尘跑来,威风凛凛地挡在他身前。

  黄澄澄的柿子树下,秋风瑟缩,卷起枯叶挂在破了个口的布鞋上。

  “你干嘛护着他,这恶心吧啦的野种,瞧见就叫人恶心!我今中午好不容易吃到的野菜稀饭都得叫他恶心得吐干净。”

  “你再说一次——”

  小好撩起了袖子,那袖子本来就被磨得薄薄一层,就他这一翻也感觉要烂了。

  “我呸!”

  那孩子朝小好啐一口,却不敢吐到小好身上,冲他放了句狠话就跑了。

  谁不知道小好是村里最会打架的人。

  小好转过身来看向他,只见他只靠拢他的胸口,低头被吓得正发抖,他心疼起来抱住他单薄的肩。

  “别听他们说的话。”

  他忽然舒了心,小好从小被老子用铁棍木棍打练就一身或逃或打的好本领,小好的肩膀宽厚结实。

  他慢慢不再抖了,只要永永远远被他这么抱着。

  -

  他没过什么好日子。

  从娘胎里出来就找不到娘,在这乱世里过了许多年,上天也不愿亡他,竟然让他奇迹地活了下来。直到遇到了师父。

  师父纵使严厉,打他骂他,但他总算是真正有了个着落。

  他天生眉宇清秀,皮肤白皙异常。好些日子师父都以为捡了个女娃子,忙嫌晦气。扒开他的底裤一看,命根子立着,准是没有差错的。

  他自己也蒙混不清,地方上年纪一般大的小叫花子见他漂亮都爱欺负他。

  成群结队地把他赶到墙角摆弄,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根本反抗不得,最后痴呆地躺在地上望着巷子透出的一线蓝天。

  他习惯了如此。

  叫花子一传十,十传百,过些日子就拦住他,他再见到他们顺从地走进巷子,自己脱下底裤。

  师父从不知道此事。

  到了岁数,男娃有男娃的练法。

  久而久之,纵使顶着女相,有些女娃的心思,身骨子也像男儿坚毅挺立。

  但他习惯了顺从,从不发火反抗,就算犯了错师父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他把朱红的唇咬出血来也不哼一句。

  直至遇见了小好。

  小好对他来说如天降神明,周身泛着金黄的光,把一群欺负他的人打得精光跑。

  小好他整理好衣裤,又拢了拢他的衣襟说:

  “别这样由他们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小好爱出头,行侠仗义的性子是随着他父亲的。

  他有个美满的家,父亲以前在江湖上闯荡,结交了不少好人物。

  现在安家立命整日天蒙蒙亮就拖着自己种的菜赶到集市来,小好就揉着眼睛,光着脚踩硬石子走在后面跟着他。

  小好年纪不大却爱逞强。脚就是挑大石的时候砸了下去,从此纵使脚好了也习惯似得走路一撅一拐。

  -

  小好年纪比他们都大,帮父亲干农活练出来的身架比他还结实,手上拿着父亲小时候用来打他的木棍舞来舞去,还没逼近就吓退一堆小叫花。

  他生得好看,父亲位子上买菜的人多,人人都爱逗他两句。他也不脸红,大大方方地供他们打趣。

  而他,只要师父没有逮住他练功,就总爱躲在拐角偷看小好。小好见怪不怪,一发现就冲他粲然一笑。

  小好的出现让他过上了好日子。

  他整日站在那里陪着父亲卖菜。一次看见有人掉了钱,飞快地冲上去拾了起来,转角就抓着他去买糖葫芦。

  带着糖丝的山楂上面还插着彩旗,酸溜溜,又是要命的甜。

  那是他第一次吃,几乎就要被甜出眼泪。

  他们一人一口,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地嚼,用力地嚼。他吃得太快咬到了舌头流了血,殷红的血流到嘴角。

  小好伸手为他摸去了,嫌弃道:“不要吃那么急,下次也给你买。”。

  五个糖葫芦剩了一个,他们犯了愁。

  谁也不愿多吃。

  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他心凉了半截,习惯了别人打气,低头不敢说话。

  小好捡了起来,拍掉了灰尘,送到他嘴边,朗声道:

  “你咬一口,我再咬一口吧。”

  他哆嗦地张开嘴,咬了一口,忙道:“甜,甜,比前面几个好吃!”

  小好信以为真,吃了自己剩的那一半。

  他不自觉间感觉心里很酸,像开了花,又颤颤落到沙地上。

  -

  小好。

  师父给他撕腿的时候,他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痛,

  撕心裂肺的痛,但是好像想着小好就不那么痛了。

  他仰头看天,尖叫划破大深院的长空,隔壁正在哄孩子入睡的乳娘打了个冷战,又开始破口大骂。

  -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上街演戏了,敲锣打鼓,穿了简陋的猴儿装,拿了根棍子便开始武打。

  他挨个点去,心里默念着师父传给的招式。

  闹市人群熙攘,被锣鼓声吸引过来的人很多。

  他们围成个圈,把猴哥圈在了中间,猴哥在空中地下不停忙活变化,展十八般武艺,惹得喝彩声此起彼伏。

  他紧张得不行,心怦怦直跳。

  喘气的间隙,一晃神就在人群瞥见了小好,他举手喝彩笑得开怀,手指着他与旁人说些什么。

  他心一急,滚烫一片,火辣辣的气涌上眼眶。

  师父的锣停,见猴哥不动,急道:

  “快啊!混小子!”

  他回了神,双双眼睛直盯着他,他越慌越想不起来接下里的动作,身子呆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人们瞧着没意思,喝起倒彩,唏嘘打趣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呆在原地面红耳赤,师父一急见人群散去,冲人群大喊:

  “别走!”

  手递他一块红砖,铁实的红砖,沉甸甸地落在他手里。他看着小好,大喝一声:

  “啊!!”

  一发狠,猛劲朝脑袋砸去。

  砖碎成了两半,脚已经迈出几步的观众回来了。

  “好好好!”

  他心凉,脑袋也一片凉,血流到他脸上。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但是不能倒下,接受着耳边的喝彩,鼓膜被震得难受。

  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好。

  那时小好呆愣在原地,忘记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