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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

  崔之锦一路沉默着回到厨房,将水倒入了缸中,听着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停后,她双手扶着水缸边缘,呆呆看着波动起伏的水面,思绪万千。

  前世,她就是在这年春天被陆太后送给了皇帝。

  重来一世,她本以为不住去姐夫官舍就能不再重蹈覆辙,可不想借住到宝光寺,竟也能遇上陆怿。

  即便她不想再跟前世那些人有任何瓜葛,可命运的轨迹还是在冥冥中与前世重合。

  一切似乎都无法避免。

  她有一种预感,元彻、陆太后这些人,她早晚还是要遇见。

  他们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断。

  水面的波纹平息。

  崔之锦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少女的容颜是那般鲜活,不愧是连见多识广的陆太后都要惊叹的美貌。

  美貌,对于贵人来说,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平民女子,却是一种致命的灾难。

  前世,因为这份美貌,她死在了十六岁那年。

  而今,不知还有多少如她一般可怜的女子,要步上她前世的后尘。

  崔之锦看着水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水中人,也对她笑了一下。

  *

  千里之外的邺城。

  洛州使者一路快马加鞭,从西南方向疾驰而来,洛阳的急风,很快吹入了邺城宫。

  内监脚步匆匆,踏碎落花,带着洛州急报,快步前往陆太后宫中。

  长春殿。

  帘幔轻扬,炉香袅袅。

  陆太后斜倚凭几,眼眸半阖,一手支头,一手持珠,姿态慵懒,虽已是不惑之年,依旧风采不减。

  魏宫一品大内司王迎儿,朗声念着各地奏上的公文,声音回荡在殿中,清脆响亮。

  内监脚步匆匆,穿过回廊,趋步至殿外,禀奏女官,女官接过急报,侍立殿外等候。

  一炷香后,殿内的读奏声停下。

  女官入内。

  王迎儿接过急报,打开扫了一遍内容后,眉峰微蹙,看向榻上的陆太后,沉声道:“洛州刺史遇刺了。”

  话音落,陆太后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怎么回事?”

  “是魏风存。”

  陆太后面色一沉,佛珠自腕上被狠狠掷入殿中,珠串断裂,佛珠轱辘辘滚落一地。

  “又是他!”

  满殿宫人瞬间跪倒一片,个个面色煞白,抖若筛糠。

  王迎儿合上急报,摆了摆手,内监和宫人们立刻惶恐匍匐着退离了长春殿。

  众人都退去后,陆太后揉了揉眉心,刚刚还盛怒的模样,此刻却已恢复如常。

  王迎儿目光看向陆太后,面无表情。

  这个女人,有其让人如沐春风,和顺可亲的一面,亦有在朝堂玩弄权术,狠心毒辣的一面。

  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王迎儿跟了她二十余年,陆太后之心性,唯她领之最深。

  “洛州刺史死了,你该高兴不是吗?”

  陆太后凤眸微抬,嘴角微扬,提醒道:“这可是令人震怒的大事。”

  王迎儿心中翻了翻白眼,洛州刺史死了,本是能引起朝堂震动大事,可她们却莫名觉得轻松了几分。

  陆太后临朝称制,这些勋贵老臣出了大力,可这些年他们仗势功劳,忝居高位,倚老卖老,却对朝政无所俾益。

  即便朝廷有心提拔年轻士子上位,可这老人不退,新人如何出头?

  陆太后早就对这群老东西不耐烦了,她不是不知道洛州刺史劣迹斑斑,可若处置了他,难免会被人诟病是鸟尽弓藏,寒了其他老臣的心。

  如今人死了,刚好解决了她一个忧虑,她还可以顺势安排更听话的人去洛州重镇。

  “这次,你想派谁去洛州?”

  陆太后手指轻点额角,若有所思道:“汉人世家不能掌兵,胡人勋贵不好掌控,是得好好考虑一下人选。”

  说完,又眉梢一挑,“还有,之前让你教规矩的宫人,准备送过来吧。”

  王迎儿眼神一动。

  *

  翌日,陆太后请皇帝至长春殿用膳。

  “洛州刺史遇刺,令人震怒,可洛州也不可无主,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元彻恭敬道:“儿臣都听母后的意思。”

  陆太后淡笑道:“穆司空举荐太原王,太原王亲则君弟,身份尊贵,我有意派他出镇洛州,陛下觉得如何?”

  “二弟年长,是该放出去历练历练了,儿臣并无异议。”

  陆太后点点头,慈爱地看着元彻道:“陛下长大了,也该早亲政务了。”

  元彻知是试探,颔首婉拒道:“儿臣年少无知,不堪亲政,还请母后多多辛劳。”

  陆太后笑了笑,心中很是满意,话锋一转道:“今日请陛下过来,除了洛州的事,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陛下。”

  元彻神色平静,眸子却微动了一下。

  陆太后含笑神秘道:“我给陛下准备了一个惊喜。”

  话音落,帘幕轻卷,随着一阵清脆的环佩轻撞之声,一个头戴步摇金冠,身着锦绣华服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下拜。

  女子色若朝霞映雪,灼若芙蕖出波,姝艳绝伦,不可迫视。

  陆太后满意地看着眼前得体的美人儿,去年选入宫中的良家子,这是最出挑、最漂亮的那一个,调.教了几个月规矩,终于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虽是严正克己,可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这么个美人儿,不信不为所动。

  元彻面无表情,注视着那道缓缓而来的艳色身影,蓦地眼睛一疼。

  一张若隐若现的脸,一道似有若无的记忆,随着眼前女子的款步靠近开始慢慢浮现,与眼前女子的身姿重叠在一起。

  “奴婢徐氏,叩拜陛下。”

  声若微风振箫,又如娇莺初啭。

  元彻一阵晕眩。

  陆太后得意询问天子,“陛下觉得如何?”

  元彻视线愈发模糊,他集中心神,定睛看向女子,心口却升起一股难以言述的疼痛。

  ——陛下。

  脑中乍然传来一道空旷而熟悉的呼唤。

  元彻心口狠狠一抽,定睛再看,眼前的女子却是如此陌生,那个声音……

  “陛下?”陆太后见元彻脸色不对,蹙眉,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元彻却如失神般缓缓起身,脚步刚迈开,便骤然昏倒,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陛下!”

  *

  夜色如墨,微风动帐。

  元彻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陛下……”

  女子悲戚而优美的呼唤在耳边不停萦绕——

  “陛下,救我。”

  大雨滂沱,宫门在他身后一重重关闭,他拼尽全力在无边雨幕中疯狂奔跑。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哪怕自幼被陆太后的阴影笼罩,日夜担惊受怕,几度折磨垂死,他也不曾这般绝望恐惧过。

  “阿锦!”

  女子乌发如蓬,衣衫凌乱,暗红的污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死不瞑目。

  他在暴雨泥泞之中往前爬着,绝望对她伸出手,即便贵为帝王,也跨不过那道名为生死的鸿沟。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梦中,女子对他转过身,明艳的面容上泪痕斑驳,眼神怨毒,质问的声音尽是仇恨与不甘。

  “陛下,你为什么不救我?”

  “陛下,你骗的阿锦好苦啊……”

  元彻猛然睁开了双眼。

  头痛欲裂,心如刀绞。

  她让自己救她。

  她,是谁?

  阿锦,是谁?

  *

  于此同时的洛阳。

  做了一天家务的崔之锦,全身疲惫不堪,梳洗之后,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陛下,这样写对吗?”

  雕梁画柱,碧瓦朱甍的宫殿中,光线迷蒙,烛火微晃。

  崔之锦坐在书案边,声音甜润,傻傻地仰头问身边的男子。

  “嗯,阿锦写的很好。”

  耳边传来男子温和醇厚的声音,皇帝执起书卷,为她诵读《论语》。

  “世人常言女子何用知书?然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才女,胡人多不读书,所以野蛮无知。阿锦,你一定要多读书,明理明智。”

  崔之锦点点头,脸上带着天真的笑。

  纸上的墨色渐渐开始蔓延,直至整个宫殿陷入一片黑暗。

  崔之锦看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中,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脸上、身上都是黑色的血污。

  她对着一片虚空伸出了手,痛苦呻.吟——

  “陛下,阿锦疼,阿锦好疼啊……”

  心口一阵绞痛,崔之锦猛然惊醒。

  窗外,月华静静流淌,一地寒霜。

  崔之锦摸了摸脸,湿漉漉的一片,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她竟然梦到元彻了。

  大约是因为白日里遇见陆怿的缘故,便又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吧。

  前世,她就是在这一日被陆太后送给了皇帝。

  如今她避开了命运,不知又有哪个可怜的女子,将要重蹈她的覆辙,被陆太后杀母夺子。

  崔之锦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关上了窗户。

  夜色沉沉,她却再难成眠,为了不吵到妹妹,遂点了一盏油灯,披着衣服来到了院子的葡萄架下,借着微弱的烛火,翻读《论语》。

  幽微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端丽明艳的面容,在朦胧的灯火下流出一丝难以言述的忧伤。

  片刻后,崔之锦无言抬起头,仰望着一弯明月。

  星河寂寥,满目苍凉。

  少女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有着说不出的悲戚萧索。

  他嫌弃她家世寒微,蠢笨卑贱,不配生下他的孩子,却又垂涎她的美貌,让她怀上孩子。

  他要她读书,明理明智,却又以最无理、最失智的手段要她性命。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言可定万人生死,漠视生命如同踩死一只蝼蚁。

  她死了,他依然可以若无其事的把他心爱的女人送上皇后之位,给孩子找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

  好似世间从未有过崔之锦这个人一般。

  可是,凭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欺骗玩弄?

  就因为她长相貌美,她是个女人,她能生孩子,可她偏又家世寒微,身份卑贱?

  可她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荣华富贵献出生命?

  暗自神伤之际,不知从何处吹来一朵桃花,正落在她打开的书页之上。

  崔之锦看着那朵桃花,默默合上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