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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抄家后我委身草莽 > 挑拨

挑拨

  月光凄寒,那道曼妙身影的脸隐匿在漆黑中,瞅不清晰。

  陆琬容直愣愣地盯着,便见黑影提起手中风灯,光自下而上照亮半张脸,冷白的面皮上鲜红欲滴的唇缓缓勾出弧度。

  “鬼啊……”

  陆琬容瞪大双眼,下意识向后撤去,不料摔坐在雪里。

  “嘘!”

  黑影扑哧一笑,竖起手指在红唇中,风灯照出她整张脸,狐狸一样的眼尾翘起,“又见面了,陆家大小姐。”

  陆琬容惊住, “你认得我,你又是谁?”

  狐狸眼的美人儿扬了扬下巴,风灯塞入身后小丫鬟手里,又指使她去远处守着,而后才不紧不慢走近陆琬容,伸出手来。

  陆琬容踌躇片刻,才缓缓搭上,借力站起来。

  “我姓周,小字善琦。”

  周善琦见陆琬容仍是茫然,不由哂笑一声,“陆大小姐果真贵人多忘事。”

  陆琬容不作声,周善琦借着月光上下打量她一圈,噙着笑,

  “四年前吴丞相府上长孙百日宴,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彼时我同家姐与陆大小姐攀谈,是怎么说来着……?哦,陆大小姐只与边上的敦宁县主交谈,未曾正眼瞧我,难怪不曾记得。”

  “竟是你!”陆琬容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女人是四年前梁王案被抄家的大理寺少卿之女,她退后两步,警铃大作,“你!你是来落井下石的?”

  周善琦笑着摇头,血红的蔻丹不经意地抚过耳畔,鲜艳的珊瑚耳坠轻微晃动,毫不在意道:“哎,这话怎么说的呢?大家不都是教坊姐妹么。”

  “谁与你是……”姐妹!

  陆琬容脱口而出,但她旋即认出周善琦挂着的珊瑚耳坠,教坊一应物品皆分等级,有资格佩戴珊瑚的只能是第一等的书寓娘子。她硬是将最后两个字吞回肚里,不由得舌根苦涩难堪,面皮一阵火辣。

  从前她不齿与之为伍的人,现在却压自己一头,偏又不敢反驳顶嘴。

  “怎么经年不见,陆大小姐还是如此气傲。”周善琦瞅见她面色倏忽变换欲言又止的模样,忽地心情极佳,伸出手在陆琬容的脸上抚过。

  鲜红的指甲滑过皮肤,轻微一掐,周善琦轻叹口气,“不过也是。妹妹可是定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自有心高气傲的底气。你瞧你这面孔,一看就是要入高门做主母的,和我们这种狐媚不同。我原先在百日宴上,很是羡慕你的。”

  “你……”陆琬容满眼惊诧,鼻翼翕动两下,竟落下眼泪。她的脑仁哭懵了,方才对周善琦的戒心和敌意融化了大半,心里生出酸涩与共鸣,情真意切道,“周姐姐,你与她们都不同。”

  “我自是与她们不同的。”周善琦轻轻地说,狐狸般的眼尾有股怪异的违和,但陆琬容看不见。

  忽地,周善琦反手握向她的手,翻出红肿的掌心。

  “哎呀呀,怎么伤成这样?”

  陆琬容觉得羞愧,像无数蚂蚁顺着脊柱向上爬那般,用力向回收手,伤处恰被周善琦的蔻丹划过,更是痒痛直通心底。

  “不该呀。”周善琦蹙眉喃喃,问道,“妹妹长得如此可人,掌司应疼你才是,怎么才第一天就被罚了戒尺?”

  掌心的痛楚阵阵传来,但周善琦的话却像钉子一般扎在陆琬容心上,她背过身去,本已调节好的情绪又再次被带动起来,一双眼红如白兔,咬紧牙关不做声。

  温热的手搭在她颈上,周善琦的声音贴在耳侧,似鬼魅般低低蛊惑,

  “可是因为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

  陆琬容握紧拳头,身子微微颤动。

  见陆琬容不说话,周善琦“哎哟”了声,凑得更近些,声音轻而柔,

  “听闻你那位庶妹是位了不得的美人儿,今日教坊司因她人头攒动,那场面竟不输花朝节来看纪行首的,人人都道她有洛神之姿,牡丹之色。今夜我曲儿唱到一半,侯尚书头发都白了,竟不顾脸面跑去前头看她。陆妹妹,我听闻原先那些人都是来看你的……这可是真的?”

  “够了!”陆琬容几乎要崩溃了,双手捂着耳朵,她尖叫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周善琦等陆琬容发完疯,解开披风罩在她的背上,又拉起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瓷罐,取出一小勺莹黄的药膏涂在红肿的掌心。

  陆琬容怔怔地看着她,掌心凉而润,疼痛立竿见影地褪去几分。周善琦和薄氏截然不同的脸在她眼前重叠。

  “风雪里久站要头疼的,你明日还要修奉銮大人的课。”周善琦温言道,她侧头抚了抚珊瑚耳坠,“瞧你,襦群都透了雪,我房里暖些,你随我来换身衣裳。不曾用饭吧?你们新人娘子向来吃不饱饭,也去我那儿用些点心。”

  周善琦悠悠叹口气,又补了句,转身示意陆琬容跟上。

  陆琬容下意识地走在周善琦后。她被捧着长大,父祖母族都有权势,旁人往往对她只有善意,再加上脑仁哭得生疼,便没深想周善琦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只觉得周善琦或许还敬着她的出身,又或许侯府平反的希望极大。

  “你还是太单纯。掌司为了让坊中姐妹攀比,常常使出这样的伎俩。并非是你不好,只是不得掌司待见罢了。我刚入教坊司时,也被她薄待过。”

  周善琦的侍女从远处走来,打着灯领路。

  “你可是美名才名俱在的侯府大小姐,退一万步说,你外祖家是余杭薄氏。缘何要为了那样低贱的人动气?陆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对了,你这位庶妹究竟是怎么惹得掌司如此偏心的?”

  陆琬容被她说得暖意融融,便忍不住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倾泻出来,言语中对陆璎璃的愤恨一览无余。

  “是吗,听起来你那位美人庶妹,是很可恨啊。”周善琦轻声道,暗处的唇角悄悄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

  花楼里衣香鬓影,花楼外却霜凄雪冷。

  陆璎璃披着牙白色的斗篷,脸上的面纱是从花楼侧门出来时问守门的小丫鬟借的。

  她缓缓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花楼里的喧嚣模糊起来,路上往来的人因她戴着面纱而不曾过多关注。

  罚入教坊司之前的这许多年,陆璎璃都在努力地做一个规矩无聊的女儿,一如她在京城闺秀圈里的名声。她其实并不擅长交际,因为自幼没有机会。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在花楼里时完全是故作镇定,但她今日名声大噪,只要端着这张脸,无论行走在何处都是目光的焦点。

  应该说,陆璎璃长到十六岁都从未像今天一样直对如此的多的目光。她全凭着一股子气劲顶着那些惊艳的、嫉妒的又或者是垂涎的视线。她亦清晰地明白,那是用美人皮囊来立足应承担的。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陆璎璃有些脱力,她精神绷得太紧了,直到此时才觉得身子松懈下来,激动而复杂的心绪逐渐平静。

  与此同时,腹中咕咕作响。

  陆璎璃轻按了按肚子,强烈的饥饿感返上来,胃部泛起灼烧的疼痛。

  她已经数个时辰没有进食,今儿一整日都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登台表演前,有小丫鬟将餐食送到紫菱院,但那会儿花娘在外头等着,陆璎璃半点不敢耽误,故而一口未动。

  后来又在雅间饮了茶水,更是加重了胃部的不适。

  陆璎璃想到白日青衣太监曾说,娘子们常常会耽误用餐,丫鬟便会将配好的食盒再撤回厨房,因教坊司夜间的特殊性,灶上有专人负责温餐烧水。

  顺着脚下湿滑的路走,正要分向两处。一处向紫菱院去,而另一处正通往后院厨房。

  陆璎璃决计不亏待肚子,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处境下,唯有身体是自己的依靠。她按着腹部,迈开步子向厨房行去。

  厨房并不算大,只一间小院落,按位置是整个教坊司最北处,再外一步就是旧华巷,京城最著名的平民市场。

  陆璎璃揣测可能是因为每日炭火、木柴和粮米肉菜要从外头送来的缘故。

  按白日青衣太监指导,夜间的厨房应有一个管事娘子和两个烧火太监值守。但陆璎璃迈进院落的时候,只看见一盏挂着的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稍等了会,还不见人来。陆璎璃胃饿得生疼,又记得清清楚楚青衣太监曾说夜间可以自取饮食,便推开厨房的门。

  嘎吱一声,她走进去,果然看见灶台上升着火,大锅里咕嘟着开水。旁边的案上累着蒸笼,飘来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

  蒸笼边有本簿子,陆璎璃学着之前的人将甲等新人和名字登记上去,寻着对应的号牌找到了自己的餐食。灶台边有支起来的小桌子,她放置好后掀开餐盒。

  一方木盒子里,小碗白米粥,一碟热到变色的白菜炒鸡丝,半块红薯。

  定安侯府老派贵族,吃穿用度上铺张奢华,吃食上动辄山珍海味,薄氏又贯会做面子,不曾在这样的小地方克扣陆璎璃。她轻叹了口气,夹了一挑白菜鸡丝入嘴。

  寡淡无味,未放一丁点香料,鸡丝泛出的腥味几乎让陆璎璃下意识地作呕。强压下喉头痉挛,陆璎璃咽了下去。

  唯有红薯是甜的,陆璎璃一口一口吃得格外缓慢。

  教坊司里尊卑分明,如她一般的新人,即便是新人中的甲等,只要不曾为教坊司赚银子,吃穿用度都会很一般,比之她在侯府中的日子云泥之别。另外在教坊司中娘子们最忌食用气味浓烈的食物,比如葱姜蒜和香料,又要保持曼妙身姿,份量很少,这样一来吃食上就让人很难忍受。

  陆璎璃咽下最后一口红薯,米粥润喉,白菜鸡丝也强迫用了七七八八。

  胃里还是发空,但热食熨烫过后不再那样难受。

  收拾好食盒,重新戴好面纱,陆璎璃起身要走,忽听厨房小院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那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擂鼓,越来越靠近,叫人心惊胆战。

  这样的脚步并不寻常,教坊司里除了太监就是娘子,不会有如这般沉重的脚步声。是教坊司的客人吗?不可能!这样的脚步声极为坚定,哪有客人会这么有目的性地冲着厨房。

  那会是谁?

  陆璎璃纤臂上的汗毛陡然竖起。她无处可逃,如果贸然开门只会和门外脚步声的主人迎头撞上。

  踮着脚尖挪向厨案,陆璎璃反手摸着,慌忙中只摸到一根一臂长的木头擀面杖。

  抱着擀面杖,陆璎璃赶紧蹲坐在灶台与墙之间的缝隙。

  房门被哗啦一声推开。

  果不其然,只见一个石墩一般的矮胖男人凶神恶煞闯了进来。

  陆璎璃的胃又开始疼了。

  她看见银色的锋芒,那个男人手上竟然举着砍柴刀!

  “孙红菊,给老子滚出来!臭婆娘臭阉贼,还老子柴钱!”

  矮胖男人怒吼一声,他见不着人,便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翻桌子,举起磨得锃亮的砍柴刀不顾一切地砍向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

  蒸笼也翻倒在地,里面的食盒倾洒出来。陶瓷碗碟碎了一地,泛起锋利的冷白色。

  陆璎璃大气不敢出,她和发了疯的矮胖男人就在咫尺之间。

  砍光一切的矮胖男人犹似不解气,他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嚎了半天,似乎是觉得不够解气,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寻到枚菜油罐子,重重一摔。

  “让你们吃油!腌臜东西,黑了心肠的脏东西,看我不一把火烧光这里!”说罢,矮胖男人抓起干柴,在灶台上点火,就往地上丢。

  菜油腻滑,见火即燃。

  陆璎璃大惊失色,眼前有火又有疯了一般的拿着砍刀乱挥的男人。

  黑烟已经蹿起,熏得陆璎璃眼睛流泪,她握紧擀面杖奋力起身。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而坐着必然要死。

  她不想死,她的人生不该如此,她要绚烂地活着!

  陆璎璃咬着牙,埋着头不管不顾地朝着门的方向奔去。

  火光中,女郎撞入坚实的胸膛。

  陆璎璃慌忙抬头,下一瞬眼中天地却忽然倒转。

  手中的擀面杖“咣当”砸在地上。